黄天骥谈中国古代戏曲研究( 四 )


黄天骥谈中国古代戏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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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天骥研读元曲剧本,为编《全元戏曲》做准备,摄于1984年。
您除了研究戏曲的体制以外,对若干相当重要的脚色名称也做了比较深入的探究,我从您的论文里大体归纳出一句话:凡是“古怪”的名称必有其如此这般的原由。您被这些“古怪”的名称纠缠着,我不知道是否进入过“朝思暮想”而不得其解的状态,但可以看出,您曲径通幽地提出了不少富有创见的论点,可备一说。 黄天骥:在整理古代戏曲时,的确会遇到如何诠释脚色名称的问题。这类问题跟如何理解我国戏曲的形成、源流有着密切关系。举个例子,在元剧的脚色中,有“旦”这一名目,指的是一个剧目里的主要女性演员。女演员何以称为“旦”呢?这不是很古怪么?同样,男性主要演员称为“末”,也是有莫名其妙之感。我写了《“旦”、“末”与外来文化》一文,翻查文献,从语音入手,辨析语词的来龙去脉,分析语词的音变与外来的乐舞等文化因素的关系,将语音与字形的复杂的对应关系置于中外文化交流的大背景之下来考察,特别是关注到古代印度文化对我国西域的影响。我从注释古代戏曲引发对旦、末等称谓的探讨,旨在说明戏曲源流多元性的一个方面,说明文化交流对戏曲形成的影响。我自己的体会是:当研究某一问题时,不妨作发散性的思考,不要把眼光局限于某种成说。只有如此,才会在摸索中前进。当然,我的看法,也未敢必是。可有一条,你刚才说“朝思暮想”,也是实情,我还在自认为有所发现时体验过“欣然忘食”呢。这大概就是所谓做学问的乐趣吧。
您探索戏曲形态,还写过《元剧冲末、外末辨析》《从“引戏”到“冲末”——戏曲文物、文献参证之一得》等论文。另外,跟康保成教授联合主编的《中国古代戏剧形态研究》,很厚重的一部学术论著,可以说是对每戡老师《说剧》的继承和发扬了。
黄天骥:我们还是回到“老师的影响”这个话题吧。我觉得,当老师,其职责就是成就学生。我从王老师、董老师身上都充分感受到这一点。到了我也是老师了,我是很看重这一份职责的。我认为,大学的任务和目标,是要把学生培育成人才。既要成“人”,又要成“才”。成“人”,就是要把他们培养成道德高尚有理想有修养的文明人;成“才”,就是要通过学术培养他们的能力和智力。总之,要把学生培养成有知识、有本领,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
由“王、董影响”说到您的“戏曲研究”,再说到“为师之道”,并非“信马由缰”,而是“水到渠成”。大学教授跟科研机构的研究员是有区别的,毕竟大学教授有一个“教”字。您在感念您的老师,另一方面,您的学生也会在感念,感念着课堂内外的您,感念着您的或严肃或轻松的教诲。2006年,中山大学举办了“纪念王季思、董每戡百年诞辰暨中国传统戏曲国际学术研讨会”,您正巧也在当年荣获教育部国家级教学名师奖,可算得上是一段佳话。
黄天骥:惭愧惭愧。不过呢,我最近在写《岭南师友》,确实的,到了我这个年龄,愈发觉得“老师的影响”这个话题无比温馨。
黄天骥谈中国古代戏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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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天骥与妻子冯卓然
辩证思维与经典阐释 您的著作,“取名”很讲究,最早的是《冷暖集》,接着出版的多部著作,取名风格相当统一,每每是“两极对立”,如《深浅集》《俯仰集》《方圆集》等。据说,张恨水先生在1941年给重庆的“中国青年写作协会”做演讲,提到他写小说的诀窍是“双极律”,以此作为小说结构的基本组织技巧;他说到的“双极律”是“冷热、光暗、固虚、干湿、清浊”的“两极对立”。其实,这些思路都体现出辩证思维,是对立统一规律的具体化。
黄天骥:你看到的是“两极对立”,只是表面的。其实,“对立”的背后还有一个很大的空间,就是如何寻求“和谐”,这才是关键,才是考验人类智慧之所在。中国人与西方人在如何达致和谐的问题上,看法颇有不同。中国人和西方人都承认事物是有差异的,正因为有差异,才产生分歧、摩擦、对立,这就需要找出处理差异的方法,达致和谐。西方解决的办法是:追求主体的完整性,即是说,要达致和谐,就需要突出其中一个主体。主体完整了,社会、事物就和谐了。比如建房子,有高有低有差异,怎样和谐?西方的做法是,把其中一个主要建筑物拼命地拔高,越高越好,突出了这个主体,问题就解决了。欧洲一些哥特式的教堂,就是这样做的,就是拼命往高处、尖处发展的。他们认为这才是美的。为了达致和谐,西方还强调对立,要求在对立中达致和谐,在斗争中达致和谐,所以,西方的哲学,从本质上说,是一分为二的。可是,东方的哲学,特别是中国的哲学,思路不同。中国传统文化要求抓住事物之间对立而不对抗的矛盾,我觉得,这是中国人一个很巧妙的做法。我们承认有差异,但更重视事物之间对立而不对抗的一面。那就是说,我们承认事物是一分为二的,但同时承认事物可以合二为一。所以,西方要突出主体,要突出个性,而中国人所理解的和谐是,既注重群体、整体,又注重整体中事物与事物之间非对抗性相处的关系。所以,我们的建筑物,都是注重整体之大小搭配的,比如故宫,讲求大小宫殿的搭配,讲究花园与亭台楼阁的搭配,绝不会只突出一个亭台。又如,苏州园林,亭台楼阁本身的景观和园墙以外的景观互相配合,相互“借景”,相得益彰,这样一来,和谐感就出来了,显得格外的美。这可说是一种“中和”的哲学,“圆融”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