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隐士及其品格|孙立群 | 隐逸之风( 二 )


从永嘉之乱、西晋覆亡到东晋偏安、刘裕代晋的百余年间,政治状况依然十分恶劣。东晋政权全凭门阀大族支撑,东晋政坛成为政治野心家角逐的舞台。此伏彼起的动乱和仇杀,使许多士人丧命,许多士人看透了这一切,他们对政治的态度,由忧患焦虑变为冷漠恬淡,由热心参政变为消极隐退。用鲁迅的话说,这时,人们“乱也看惯了,篡也看惯了”。唯有到大自然中去寻求山林之趣、田园之乐,方能使自己的精神获得慰藉;唯有隐逸,才能保持人格的完整。魏晋士人隐逸的目的是保全自我。汤用彤先生认为:“得行其道,未必善终,老于沟壑,反为福果。”也就是说,进入仕途未必能保全自己,隐逸山林反而能获善终。从入仕到隐逸是政治热情的消退过程,对于充满儒家理想人格,意欲“治国平天下”的士人来讲,无疑是痛苦的选择,有人对隐逸——在田园或山林中默默地度过一生并不那么甘心,于是再度出山,仕途不顺,复归园林。这种仕与隐的交替,反映了士人对政治难以割舍的情结,也反映了儒家理想人格与老庄自然人格在士人心灵中激烈的碰撞。陶渊明便经历了由仕到隐的痛苦选择。他先后出仕四次:第一次是太元十八年(393年),任江州祭酒,时年29岁。《宋书》本传说因为他“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第二次在隆安二年(398年)前后任桓玄军幕,大约三年后辞官。第三次在元兴三年(404年)又投到建威将军刘敬宣的幕下。同年八月,陶渊明又任彭泽县令,这是他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任职,但他仅做了80多天的县令,便辞职归隐,从此不再出仕,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隐居生活。
 魏晋隐士及其品格|孙立群 | 隐逸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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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在十余年中数隐数出主要原因是政局不稳。这十多年正是东晋政局动荡时期,当时权臣司马道子与其子司马元显把持朝政,腐败不堪;继而,司马元显又与其父争夺权力,野心家桓玄乘他们父子争斗之时,起兵击败之,并篡夺晋政权,自称楚帝。后来,武人出身的刘裕又将桓玄击败,晋政权逐渐落入刘裕之手。在这政治风云变幻莫测之时,陶渊明却频繁出仕,说明他是十分关注政治的。可是,陶渊明的理想一再落空,他热情参政,到头来不过成为野心家们所利用的工具,他看透了政治的腐败,便毅然归隐了。
东汉末年以来隐逸之风盛行,清楚地说明隐逸与政治息息相关。隐逸在一定意义上是政治斗争的副产品。有抱负、有理想的知识分子真正摆脱政治的纠缠,是不容易的。陶渊明归隐后是否不再关心世事了呢?鲁迅认为:“《陶集》里有《述酒》一篇,是说当时政治的,这样看来,可见他于世事也并没有遗忘和冷淡,不过他的态度比嵇康、阮籍自然得多,不至于招人注意罢了。”总之,中国古代士人从产生之始就与政治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视参政入仕如农夫之耕一样,但入仕的结果不是丧失了独立人格,便被政治旋涡所吞噬,出于对现实的不满和保全自身的需要,他们自然要隐逸了。

隐逸方式之一:苦行僧式的山林之隐
范晔在《后汉书·逸民列传》中论及士人隐逸的原因:
或隐居以求其志,或回避以全其道,或静己以镇其躁,或去危以图其安,或垢俗以动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然观其甘心畎亩之中,憔悴江海之上,岂必亲鱼鸟乐林草哉?亦云性分所至而己。
应该说,历史上士人隐逸的原因,大抵不出以上几条。士人归隐除客观的社会政治原因外,其个人主观的性分亦十分重要。所谓性分即天性,是指在生理素质的基础上和社会历史条件的作用下,人所形成的性格、爱好、兴趣。古代隐士所追求的主要是精神、思想的自由,以及实现人格的独立和完善。从《晋书·隐逸传》所载40余名隐士看,其性分颇有相同之处。他们大都信奉老庄自然无为的思想,追求清虚、恬淡的生活,注重修身养性,力图摆脱世俗生活的庸俗和繁琐。如伍朝“少有雅操,闲居乐道,不修世事”。任旭“立操清修,不染流俗”。孟陋“少而贞立,清操绝伦,布衣蔬食,以文籍自娱”。谯秀“少而静默,不交于世”。许多人都是朝廷、官府多次征辟而不至。为了求得安心的生活,不少人入深山,依岩穴,作为自己的隐居之地。隐逸入山林有躲避战乱的原因,也有对大自然的向往之情。如颍川人胡昭,“养志不仕”,曹操任司空丞相,“频加礼辟,昭往应命,既至,自陈一介野生,无军国之用,归诚求去”。曹操曰:“人各有志,出处异趣,勉卒雅尚,义不相屈。”于是胡昭隐居陆浑山中,躬耕乐道,以经籍自娱(《魏书·管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