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界|ICU医生,要出庭一场官司,但没有一个坏人,我

签字放弃治疗的权利到底属于哪一方?
我是一个ICU医生 。
记得那个值班是元旦 。 东北的冬天 , 白天一闪就结束了 , 5点钟交接班的时间点 , 天色浓黑 , 冰冷的风呼啸着穿过长春市中心 , 墙体厚实、体型巨大的石头建筑像沉沉的巨兽匍匐在新民大街的两侧 。 乌鸦在柏树的树梢上噗啦噗啦发出振翅的沉重声音 。 这里是吉林的医疗中心 , 而我是守卫重症监护室的值班医生 。
“收病人了 , 26岁 , 重症肺炎 , 感染性休克 , 已经心跳停过一次 , 需要准备ECMO 。 ”还没有等我们交接班完毕 , 急诊室的电话就来了 。 我向值班的组长示意尽快准备床位 。 冬天的重症监护室格外忙碌 , 我们医院需要接受全省各地转诊的危重病人 , 始终处于饱和状态 。 而旁人不知道的是:“30个病人 , 并不等于30个病人” 。 有时候 , 一个疑难危重的病人 , 就能让全部值班的兵力全线压上 , 整个通宵地忙碌 。
值班的护理组长小林似笑非笑地乜我一眼 , 手脚麻利地准备床位:“胡姐姐又够折腾了 。 ”库房的一角 , ECMO机器冰冷地处于待命状态 。 它旁边是高它一头的CRRT 。 这两个钢铁大家伙是多脏器功能衰竭的最后防线 , 今晚它们又要整装待命了吗?
病人送来得很快 , 3个急诊科医护人员捏着呼吸皮囊送过来 。 “快!”小沈沉沉地催促了一句 。 病人青灰色的面色 , 和泛着青紫色花斑的肢体皮肤 , 提示感染性休克在转运的路途上又加重了 , 需要立刻处理 。 转运的平车后面还跟着10多个衣着臃肿的家属 。 面色焦灼地被挡在迅速合拢的监护室大门外面 。
连呼吸机、连监护仪 , 调整参数 , 调整升压药 。 病人的状态十分糟糕 。 “血压60/40 , 氧饱和度78% , 心率155次/分 。 ”护士在监护单上记录着生命体征的基本参数 。 “半个月前开始反复发热 , 三天前病情加重 , 一天前心跳骤停 , 当地医院没有条件处理 。 ”小沈语调干涩地跟我交班 , 那个魁梧的身躯属于一个26岁的草原大汉 , 他的身高把病床撑得顶了头 , 但是此刻生命的烛光只剩下微弱的火苗 , 靠呼吸机、升压药勉力维持着极其不易的闪烁 , 一阵风就能把它彻底吹灭 。
“胡姐姐 , 我觉得他的CT像个病毒性肺炎为主 , 并发细菌感染 , 到眼下这个点 , 即使上了ECMO , 希望也是十分渺茫 。 ”小沈手脚麻利地把监护仪的导联线缠好 , 放上转运平车 , 不无遗憾地跟我说 。 三年工作经验的急诊科医生临床判断已经很见功力 。
“需要即刻准备ECMO吗?”住院医生艺涵与我在床边看最关键的肺部CT影像 , 两肺的渗出病灶从上到下 , 从左到右 , 一朵朵连成一片 , 最严重的两下肺已经完全实变 。 我把呼吸机的氧浓度调到纯氧 , 仰头看了一会儿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 , 病人的氧饱和度缓慢地抬升着 , 从危险的78% , 慢慢升到仍然不及格的85% , 就再也不动了 。
“这家里可能没有经济能力做ECMO 。 ”小沈拖着平车往外走 , 准备撤退了 , 这个点是急诊室的高峰时刻 , 而他们是抢救室里的战士 。 “胡姐姐 , 他们家都只会蒙语 , 只有一个亲戚勉强可以用汉语交流 。 ”小沈眼睛仍然注视着监护仪上的数字 , 勉强说道 。
床边的护士们一通忙乱之后 , 迅速恢复秩序 , 一班训练有素的战士手脚麻利地在做容量复苏 。 等我整理完医嘱 , 艺涵已经动作迅速地建立起了深静脉通路 , 两路快速补入的液体 , 让病人的血压升到了100/60mmHg的及格线范围内 。 我调整呼吸机参数 , 叮嘱艺涵看住生命体征 , 自己拿着一叠告知单 , 到“谈话间”向家属告知病情 。
接下来 , 我遭遇了最让人崩溃的告知和签字 。 “我 , 姐夫;他 , 爸爸;她 , 妈妈;她妻子……”一帮身材高大 , 面色黝黑的家属 , 低声操着蒙语相互交流着 , 一个中年男人用生涩的汉语磕磕巴巴地向我示意 , 所有的交流由他来代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