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舞台上重写诗词:致《一蓑烟雨》编导白爱莲

白导:
收到《一蓑烟雨》剧本及录像资料,十分感谢,迟复为歉。
距在繁星戏剧村现场观看演出,已有两个多月,其诗情画意、精妙雅致,让人久久难忘。今重读剧本并观看单机位录制的影像资料,更觉得无论作为戏曲作品,还是小剧场实验剧目,《一蓑烟雨》都可以说是一部别具创意和艺术特色的优秀剧目。
淑世与归隐的精神困顿
《一蓑烟雨》叙述元丰年间,苏轼贬谪黄州,从忧谗畏讥、怔忡、彷徨到感悟天地、超乎尘垢的心路历程,着力表现千百年来中国古代士人(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当代知识分子)淑世与归隐的精神困顿与人生难题。
全剧分藏、嬉、行三个段落,首尾两段均写酒、写月。借酒写性情,用月写参悟。苏轼于元丰三年(1080年)二月初一到黄州,初寄寓于定慧院僧舍和临皋亭。次年,幸得友人替他从官府请得一块五十余亩的荒地,垦植略济饥窘,并筑室于此。这块荒地在州城旧营地的东面,因而取名东坡。他也由此自号东坡居士。《一蓑烟雨》的副题是“苏东坡的黄州夜色”,可见此时距苏轼来黄州已近两年。作为谴谪的罪官,苏东坡仍不免有些孤独、失落,月夜买醉,更多的是借酒忘却恶浊的官场与现实,排遣茫然、惶恐的心绪。但此时他的内心已渐趋平复,月夜漫步,放浪山水,追求的是精神的自由与个性的舒展,并在与大自然的观照中,体悟宇宙万有的妙谛。
在舞台上重写诗词:致《一蓑烟雨》编导白爱莲
文章插图
▍《一蓑烟雨》剧照
苏轼的政治思想和态度颇为复杂。他既对王安石的新法颇多异议,对司马光全盘否定新法也不完全认同,其德业文章,一生多变。他的侍妾朝云戏说他“一肚皮不入时宜”,而刘安世则称述“东坡立朝大节极可观”(《元城语录》卷上)。可贵的是,苏东坡一生虽屡遭迁贬,然无论在朝在野,流转何方,始终未忘情于世,其用世之心志未因超旷之襟怀而稍有改变,造就了一个伟大的诗人、学者和政治家。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犬儒主义盛行的商业时代,在戏剧舞台上形塑这样一个立言忠直、不改其志的知识分子形象,自有其不可忽略的意义和启悟作用。但我在这里着重要说的是,创新意识与实践能力。
化用苏诗苏词的白璧微瑕
《一蓑烟雨》的舞台简约通透:八片栅栏式的立地施转隔板并列横贯舞台,在后区分隔出前后两处空间,淡淡的光晕中,人影晃动,别有韵致;旋转隔板便于检场人/角色上下场,使时空流转更为方便;运用色光变化分切空间、营造气氛,执简御繁,省简纯净;人物服饰素淡雅致,用色惜墨如金,反衬出“宋朝人”的亮丽矫逸,熠熠生辉……所有这一切,都显出构思细密,处处用心。
在舞台上重写诗词:致《一蓑烟雨》编导白爱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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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烟雨》剧照
民族戏曲本就属于诗剧类型,唱词采用诗词体,对白也常用押韵句。《一蓑烟雨》更是大量移用苏诗、苏词,诗美与情致两相辉映;物境与心境,交杂浑成。或许有人要说,苏东坡的诗词美则美矣,但对大多数观众而言,除了觉得唱词优美动听之外,恐怕难以体味其旷逸的意趣,也难以领略其深蕴的奥义。这可能是实际存在的问题。但这些名句已被移入虚构的戏剧情景之中,只要与人物身份与特定情境相契合,它们在原诗(词)中的意义大可不必深究。
诗为心声,倒是这些挪用的诗句是否符合特定场景中人物的内在真实,显得更为重要。例如,第一段,苏东坡从酒馆夜归,敲门无人应答,独自到江边赏月,遇见一个青年书生(苏东坡二十年前的少年之身),两者对唱所引用的诗词,无论是苏轼寓居定慧院时所写的《卜算子》(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或是在沙湖道遇雨后所作的《定风波》(一蓑烟雨任平生),都是贬谪黄州之后的作品,超旷之怀杂有怨断之音,符合苏东坡在此时之地的心境,却与“少年之身”不合。二十年前的苏东坡,进士及第、制科出众,正当意气风发,与戴罪之身千里投荒时的复杂心境大为不同。二个不同年代的苏东坡同调对唱,彼此唱和,不若两相比对、调异而志同更为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