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帕·拉希莉:比比·哈尔达的治疗( 五 )


我们表示关切时 , 哈尔达说这干我们屁事 , 干脆地拒绝了对话 。 为了申言愤慨 , 我们开始去别的地方买东西了;这可是我们唯一的报复手段 。 几周以后 , 哈尔达架上的货品落满了灰尘 。 标签退色 , 古龙香水变成了古龙臭水 。 晚上打那儿经过 , 我们每每看见哈尔达独自坐在里面挥动一只拖鞋扑打飞蛾 。 我们几乎看不到他老婆了 。 洗碗女佣说她还卧病在床 , 显然是产后出现了并发症 。
秋天来了 , 带着对十月假期的期盼 , 小镇开始忙碌起来 。 为了这个节令 , 人们忙着买东西、订计划 。 树上成串的喇叭嘹亮地放着电影歌曲 , 商业街和市场全天营业 。 我们给孩子们买气球和花花绿绿的缎带 , 又成公斤地买蜜饯 。 我们搭出租汽车去拜望一整年都没见过面的亲戚 。 白昼越来越短 , 夜晚越来越凉 。 我们扣紧毛衣、拉上袜子 。 接着来了一股冷流 , 弄得人人喉咙都痒痒的 。 我们逼孩子们用温盐水漱口 , 再围上围脖 。 不过最后生起病来的却是哈尔达的孩子 。
那天午夜 , 他们召来了医生 , 着他给孩子退烧 。 “治好她啊 。 ”哈尔达的妻子恳求道 。 她激动得直打哆嗦 , 把我们大家都惊醒了 。 “你要什么都行 , 怎么也要把我的女儿治好啊!”医生开出的处方是一副葡萄糖冲剂和用研钵粉碎的阿司匹林 , 还要他们用棉被和床罩把孩子裹严 。
五天之后 , 孩子的烧依然如故 。
“一定是比比 , ”老婆哭道 , “一定是她干的 , 她把病传给了我们的孩子!真是不该呀 , 我们怎么让她下来了 , 怎么又让她进了这个屋!”
于是比比又回到储藏室过夜了 。 应他老婆的坚决要求 , 哈尔达甚至把比比的折叠床连同一铁皮箱她的个人物件 , 一起搬到了那里 。 她的三餐都用淘箩扣好放到楼梯顶上去 。
“我不在乎 , ”比比对我们说 , “跟他们分开住 , 我自己弄起个家 , 岂不更好?”她打开箱子——里面有几件家里穿的外套 , 一幅装在相框里她父亲的照片 , 一些针头线脑 , 还有各式各样的布料——把她的东西摆放在几只空架子上 。 到那个周末 , 婴儿完全好了 , 但他们却没有叫比比搬回楼下去住 。 “不必担心 , 他们并没有把我锁在这儿 , ”比比这么说 , 想让我们安心 , “楼梯下面就是外面的世界 。 现在我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去发现生活了 。 ”
然而 , 事实上她完全不再外出了 。 我们邀她一起去鱼池散步或者去看看庙里的装饰 , 她不肯去 , 说是在缝制一幅新的帘子 , 准备挂在储藏室的入口 。 她看起来有些苍白 , 她需要新鲜空气 。 “找丈夫的事儿怎么办?”我们提醒她 。 “你成天坐在这里 , 还能指望迷住男人吗?”
她一点也不听劝 。
到十二月中旬 , 哈尔达撤下了货架上所有没卖掉的东西 , 装箱搬到储藏室里 。 我们或多或少成功弄得他关了门 。 临近年底 , 这家人搬走了 , 临走在比比的门下塞了一个装着三百卢比的信封 。 此后就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
我们有人知道比比在海德拉巴一个亲戚的地址 , 于是写信过去说明情况 。 信未启封就退了回来 , 说是地址不详 。 我们赶在最寒冷的几周以前叫人把储藏室的窗扇修好 , 又在门框上加了一块铁片 , 这样她至少会有点自己的空间 。 有人捐给她一盏煤油灯 , 又有人送她一顶旧蚊帐和一双统袜 。 我们一有机会就提醒她 , 她的身边有我们在呢 , 随便什么时候需要找人商量、需要任何帮助 , 都可以来找我们 。 有一阵子 , 我们把孩子支到屋顶去玩 , 这样如果她再度发作 , 我们也好尽早知道 。 但是每个晚上 , 她都只得孤孤单单地过了 。
几个月过去了 , 比比的生活已经陷入一种深长的死寂中 。 我们轮流给她留茶饭 。 她喝得不多 , 也只吃一点点 , 而且开始有了与她的年龄不再相称的表情 。 傍晚时分 , 她绕着屋顶护墙转一两圈 , 却从未离开房顶 。 天一黑 , 她就躲进铁皮门后 , 再也不出来了 。 我们没有打搅她 。 有些人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要死了 , 另一些人则断定她必是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