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帕·拉希莉:比比·哈尔达的治疗( 四 )


除了陪陪她 , 除了抚慰一下她的不幸 , 除了偶尔留心一下她别出问题 , 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 如此的孤寂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明了 。 一些日子里 , 午觉起来 , 我们为她梳头 , 不时记得换换分路的地方 , 不然头发就会掉得太宽 。 应她的央请 , 我们在她嘴唇边和脖子上多毛的地方打了粉 , 又把眉毛清晰地描过 , 然后带她出去散步 。 我们漫步来到鱼池边 , 那儿每天下午有孩子们打板球 。 比比还是想俘获一个男人 。
“除了有时发点那个事 , 其实我身体完全没问题呀!”她坚持道 。 小径上有恋爱的男女手牵手闲步而过 。 她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我从没得过感冒 。 我从没得过黄疸 。 肚子从没痛过 , 也没有过消化不良 。 ”有时我们给她买洒了柠檬汁的熏玉米棒子 , 或者两个派沙的奶糖 。 我们安慰她 , 当她确定有男人在向她抛媚眼 , 我们又打趣她 , 笑着同意她的感觉 。 然而她不是我们的责任 , 私下里 , 我们曾为此感到欣幸 。
十一月间 , 我们得知哈尔达的妻子怀孕了 。 那天早上在储藏室里 , 比比哀哀饮泣 。 “她说我会传染人 , 像天花一样 。 她说我会坏了孩子!”她的呼吸沉重起来 , 眼光直勾勾地盯着墙上一块剥落的地方 。 “将来我怎么收场啊?”登出的征婚广告到现在还没有回音 。 “让我一个人承受这样的诅咒 , 难道惩罚还不够吗?难道还要责难我传染了别人?”哈尔达家里的不和开始渐渐升温 。 哈尔达的妻子认定比比待在近旁会传染未出世的孩子 , 于是用羊毛披肩包裹隆起的肚子 。 浴室里 , 比比用的肥皂和毛巾都分开了 。 据洗碗碟的女仆说 , 比比的碟子也不跟别人的一起洗 。
不久的一个下午 , 病又发作了 , 没有任何征兆 。 比比在鱼池边走着走着 , 就倒在了小路上 。 她战栗着、抽搐着 , 牙齿咬着嘴唇 。 很快 , 一群人围住了这个痉挛的女孩 , 都急得不知怎么帮她 。 卖汽水的摁住她剧烈抖动的四肢 , 卖黄瓜片的试着掰开她的手指 。 我们中的一个取来池水淋在她身上 , 另一个拿香手绢擦她的嘴 。 卖榴莲的双手托住比比拼命左右甩动的头 , 卖榨甘蔗汁的则抓起那把平素用来赶苍蝇的棕扇 , 拼命地给她扇风 。
“这里谁是医生?”
“小心别让她憋了气 。 ”
“叫哈尔达了吗?”
“她烫得跟火炭似的!”
我们折腾了一番却未见效 , 乱哄哄的局面仍在继续 。 她与病魔撕扭着 , 被极度的痛苦摧残着 , 牙齿咬得嘎嘎作响 , 双腿纠绞在一起 。 两分多钟过去了 , 我们眼里看着 , 心里焦急如焚 , 却拿不出个法子来 。
“皮革!”有人突然叫起来 。 “她要闻皮革的味儿!”我们一下就记起来了 。 上次发作的时候就是闻了一只牛皮凉鞋 , 比比才最终摆脱痛苦的魔掌的 。
比比终于睁开了双眼 。 “比比 , 怎么回事?告诉我们你怎么了?”我们问道 。
“我觉得热 , 越来越热 。 烟雾在眼前飘来飘去 , 世界一片黑暗 。 难道你们没看见吗?”
男人们护送她回家 。 暮色渐渐深了 , 海螺四处吹响 , 空气里晚祷的香烟越来越浓 。 比比摇摇晃晃地走着 , 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着 , 然而终于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 她的脸颊添了好些块乌青 , 皮也擦破了 , 头发乱成一团 。 手肘沾上的泥渐渐干了 , 一颗门牙缺了一小块 。 我们在后面跟着 , 牵着孩子 , 和她保持一段我们觉得安全的距离 。
她需要一条毛毯、一块止血布、一粒镇静药 。 她需要有人照顾 。 然而我们来到院子时 , 哈尔达和他老婆却不让她进家门 。
“就快生孩子了 , 跟歇斯底里的人接触医疗风险太大了 。 ”他坚持不许 。
那天夜里 , 比比睡在了储藏室里 。
六月底 , 他们的孩子出生了 , 这个女婴靠了产钳之力才得以呱呱坠地 。 那时 , 比比又到楼下来睡了 , 不过他们把折叠床留在了楼道 , 更不让她直接碰孩子 。 每天一大早 , 他们就差她去楼顶清点存货 , 到了中午 , 哈尔达带来整个上午的卖货收据要她处理 , 还有一碗黄色的豌豆瓣儿给她当午饭 。 晚上 , 她独自一人在楼梯井用牛奶下面包 。 比比又发作了一次 , 不久又是一次 , 都落得无人看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