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帕·拉希莉:比比·哈尔达的治疗( 二 )


粗率直露的独白 , 忧伤自怜的情感 。 她的孤苦、她的无助 , 像热病时的汗珠从全身的毛孔密密渗出 。 在她最难熬的时刻 , 我们用披肩把她裹起来 , 从水池的龙头接水给她洗脸 , 再拿酸奶和玫瑰水给她喝 。 在她不那么抑郁的时候 , 我们鼓动她一起去找裁缝 , 添置些衣裙 , 一方面让她换换环境 , 另一方面说不定真的会增加她结婚的机会呢 。 “女人穿得像洗盘子的 , 哪有男人肯要你?”我们跟她说 。 “你攒那么多布 , 都让它喂虫子啊?”她不高兴了 , 话也不说地噘着嘴 , 接着争辩了几句 , 终于叹了口气 。 “我要去哪里?我为谁打扮啊?”她反问道 , “谁会带我去看电影 , 去逛动物园?谁会给我买酸橙汽水 , 给我买腰果?认命吧 , 我操这些心干什么?我的病治不好了 , 我不会结婚的了 。 ”
可是时隔不久 , 医生就给比比开出了一单最令人咋舌的方子 。 一天晚上 , 比比下来吃晚饭 , 下到三楼时摔在了楼梯平台上 。 她又是砸拳 , 又是踢脚 , 汗水涔涔流下 , 迷迷糊糊地不省人事 。 她的呻吟在楼梯井里回荡 , 我们马上冲出门 , 带着棕扇、糖块和几杯冲头的冰水前去安抚她 。 孩子们抱着楼梯栏杆目睹她宿疾发作 , 我们唤仆人去叫她的堂兄 。 等哈尔达从店里出来 , 十分钟已过去了;他除了脸有点发红 , 竟懒懒的无动于衷 。 他叫我们不要大惊小怪 , 然后毫不掩饰他的鄙夷 , 把她塞进人力车送往综合医院 。 就在那里 , 做完一系列血样检查 , 束手无策而有些气恼的主治医生铁口直断 , 唯有结婚方可治好她 。
消息在我们的窗棂之间传递 , 穿过晾衣绳、越过鸽粪斑斑的房顶护墙 , 就这样传开了 。 第二天早上 , 三个手相师分别看了比比的手相 , 一致认定她的掌纹毫无疑义地显示婚姻即将来临 。 无聊的家伙在肉摊边叽叽咕咕说一些下流的话 , 老奶奶们翻查历书 , 要定一个订婚的良辰吉日 。 这些天 , 我们送孩子上学、取洗好的衣服、在配给店排队的时候 , 都低声议论着 。 显而易见 , 男女之事乃是这个可怜女孩一直需要的 。 我们第一次想象起宽大的外套底下她的身段来 , 估摸着她能给男人带来多少乐趣 。 我们第一次注意到她明净的脸色、慵懒而修长的睫毛 , 还有她那无可争议的美丽双手 。 “他们说这是唯一的希望 。 她是火气太旺 。 他们说——”我们顿了一下 , 红了脸 , “男女那事儿可以给她消消火 。 ”
不消说 , 这个诊断让比比高兴得不得了 , 她即刻着手为婚姻生活做准备了 。 她拣哈尔达店里一些损坏的货品给脚趾甲上了油 , 又把手肘的老茧清掉 。 她不理会储藏室里来了新货 , 却缠着我们要起菜谱来 。 她要粉丝布丁和木瓜煲的菜谱 , 一得到就用歪歪扭扭的字体誊录在存货账簿里 。 她一遍遍开列客人名单和甜点清单 , 还列出了一串度蜜月想去的地方 。 她涂甘油来光滑嘴唇 , 拒甜食减轻体重 。 一天她央我们谁陪她去找裁缝 , 让他给缝了一套那一季流行的伞形风格的沙尔瓦—卡米姿 。 大街上她看见珠宝店就拖我们进去 , 凝视着玻璃柜里的宝贝 , 问我们喜不喜欢那些头饰的设计和挂坠盒的样式 。 对着莎丽店的橱窗 , 她指点着一件洋红色的丝质莎丽 , 一件青绿色的 , 然后是一件色如金盏花的 , 说:“婚礼一开始 , 我就穿这一件 , 再穿这一件 , 再穿这个 。 ”
然而哈尔达夫妇却另有打算 。 他们对比比的幻想无动于衷 , 对我们的担心毫不在意 , 一如往常地做着生意 , 一起挤在那间不过壁橱大小、三面墙壁都塞满了染发水、头油、浮石和雪花膏的化妆品店 。 “我们可没时间听馊主意 , ”有人一提起比比的话题 , 哈尔达就这么回答 , “治不好那就得忍 。 还嫌不够吗?比比惹起了多少烦恼 , 增加了多少开销 , 给家门的名声抹了多少黑!”他的老婆 , 坐在窄小玻璃柜台后面他的身边 , 摇着扇子扇她那麻麻点点的前胸 , 也跟着连声附和 。 她是一个颇有点吨位的女人 , 打的粉过于苍白 , 脖子上的褶皱又令它们结成一片一片的 。 “再者说了 , 谁会娶她?她什么也不懂 , 说话颠三倒四 。 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生不来煤炭炉 , 煮不来饭 , 分不出茴香和孜然 。 想想她怎么去伺候一个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