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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长假后复工第一天，邹敏忙得脚打后脑勺，伏在电脑前像个陀螺 。
邮箱里铺天盖地的邮件要她一封封看，一封封回，三家快递公司上个月的对账单要她一条条去核对，还有好几个订单得她登记好后再安排生产，打眼一看，哪哪都是事 。
邹敏手上动作不停，心里暗戳戳骂娘，TMD，私人小公司果然是一团糟，一天到晚净想着省钱，办公室里多招一个人都不愿意，恨不得把她当骡子使唤才好 。
她们是制造业小工厂，工人也有十多个，可办公室却只有她一个人，大到采购销售，小到打扫卫生换桶装水，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就在上个月底，老板还把财务上的事交到她手里 。
她以自己没有专业知识和从业经验拒绝，老板大手一挥：“我们账目简单，你跟着代账的会计学，学会了就交给你，到时候给你涨一千块钱工资 。”
提到加薪，她讪讪闭嘴，老板这招可真高明，从外面请的代账会计每个月要三千多，现在把事儿分给她，老板省钱，她赚钱，大家都开心 。
心里想着无商不奸，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毕竟这个工作的薪水，在小县城里来说已经算是高收入了，她只能暗自腹诽老板无良罢了 。
邹妈的电话就在此刻打进来，声音很轻：“敏啊，你身边现在有人不？”
眼皮一跳，邹敏的心突然紧了一下，按照她的经验，邹妈这么小心翼翼，一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而且铁定和钱有关 。
果然，她揉着眉心说就一个人在办公室，邹妈好像放松了一丝丝，但语气依然透着小心：“妈想跟你借两万块钱，年底妈在玻璃厂结了工资就还你 。”
邹敏无奈发笑：“先不说还不还的，妈，你从我这儿拿走的钱，哪次还了？你先告诉我，这回拿钱干什么用去？”
邹妈怯懦地说：“这是以前的老账，好几年了，现在人家孩子结婚得买车，我们想一次性还清 。”
听到旧账的说法，邹敏突然就一下子炸了毛：“妈，你每次都说是以前欠下的债，这两年你说了多少回了？我就想问问，你们以前到底欠了多少债，怎么好像总也还不完一样！我和弟弟上学还算省心，毕业后我们都自己养自己，你们怎么还有外债，这日子到哪天才是个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邹妈带着哭腔：“那妈再想想别的办法，敏啊，你别生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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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邹敏一肚子火燎得越来越旺，工作也没心思做了，脑子里回想的都是最近这几年的糟心事 。
从她结婚开始，邹爸和邹妈就开始找她借钱，一年总有那么两三次 。刚开始数额很少，两三千，四五千，那时她身上有彩礼和嫁妆钱撑着，拿出几千块钱来不吃力，况且孝顺父母也是正经事，所以她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
可两年前她离婚了 。房子是婚前财产，她分到手的只有一辆快速贬值的车，一笔为数不多的钱和儿子的抚养权，她想买属于自己的房子，她想趁儿子读幼儿园的这几年攒够以后他读私立学校的钱，她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 。
偏巧这两年，邹爸和邹妈借钱的数额突然大了起来，上万了，连着几次，她拨出去的加起来有六七万 。
这回邹妈张口又是两万，她就绷不住了，算一算，这些钱都够小县城私立小学两年的学费了，她肉疼！
可生气归生气，冷静了半个多小时，想到邹妈愁眉不展的脸，邹敏还是心疼 。她给邹妈回拨电话，对面一直占线，好不容易接通了，邹妈似乎开心了些：“敏啊，妈找着地方借了，这回指定不拖累你了，爸妈没用，这几年一直拽着你，对不住了闺女 。”
邹敏心口一动，喉咙突然有些梗着疼，她放平调子说：“妈，我现在给你转钱，咱不找别人借 。”
其实邹敏知道，父母能找的渠道就那些，无非就是利息钱，还得给人陪笑脸，父母五十多了，她也舍不得 。
一听邹敏说要转钱，邹妈立马磕巴起来：“不用，真不用，妈借着了，人家让我们后天去拿 。”
邹敏自动忽略掉前半句：“拿？你们是要现金？那我后天晚上下班，给你们取好现金送回去，这两天复工有点忙，妈，你们不着急吧？”
邹妈声音哽咽：“不着急，闺女，你好好照顾自己 。”
邹敏又交代了几句，叫邹妈千万不能再借外债，得到保证后，她才挂了电话，安心处理起邮件 。
两天后下班，邹敏去超市买了些营养品，又给儿子带了零食和玩具，从超市出来天都黑了，她就踏着夜色开车回家 。
一个小时的车程，刚拐到老家面前的那条大路上，就听见震天响的哀乐声，等到邹敏停好车，提着东西下车，又听见影影绰绰的哭声，男女都有，有些压抑，又有些悔恨 。
邹敏狐疑地往家走，邹妈很快开门将她迎进家门 。
“妈，谁家办白事啊？”
“斜对门你齐叔没了 。”
“啊？齐叔身体不是挺好的么，这两年还一直跟队挖藕呢，怎么说没就没了？”
“造孽哦，要是病没的倒没说头了，他是半夜里把自己吊死在河边那个小柴房里的，早上家里人才发现 。”
正在换鞋的邹敏一下愣了神，邹妈接着往下说：“还留了遗书，说他没能力给儿子置办家业，只能去寻死，那儿子忒不是个东西，这阵儿谈了个对象，张罗结婚的事，总和他爸吵架，不是嫌弃婚房买小了就是嫌弃没给他找个好工作，这不就把你齐叔给逼到这份儿上了 。”
说着说着，邹妈又是一阵唏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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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对门的哀乐一直到半夜十一点多才停，邹敏陪儿子玩了会儿玩具，把他哄睡后，她从包里掏出用纸袋装好的两摞现金给邹妈 。
邹妈抖着手收好，眼圈儿有些红，邹爸坐在一旁抽烟，他向来话不多，此刻却也煽情起来：“闺女，爸妈拖累你了 。”
老两口的模样像极了做错事挨训的小学生，邹敏突然有些心酸，她挥挥手赶走凝重的气氛：“没事儿，孝顺你们还不就是我该做的，但爸妈，咱们今天好好聊一聊，你们也别瞒我，起码让我知道你们的财务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
这话一说，邹爸邹妈仿佛石化了，脸上全是为难的神色 。
过了好半天，邹妈才下定决心，拍了拍老伴的肩膀：“说吧，自个儿闺女，有啥说不得的 。”
一家三口围着八仙桌坐下，邹妈先开口：“敏啊，爸妈无能，这些年债一直还不清，可我和你爸一直在努力……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他上头七个哥哥姐姐，家里穷得叮当响，你爷爷奶奶年纪又大，帮不了我们，后来生了你和你弟，也没人帮衬，我们自己咬牙挺着，日子得往下过呀，就只能借钱先缓着……可这张口跟人借钱，哪有白借的呀，每次都有利息，滚啊滚的，总也还不完……”
邹妈眼里禽出泪花，邹爸用手给她抚着后背，时不时插一句：“怪我没用，这辈子净让你跟着我还债了 。”
说到最后，邹妈抹一把眼泪：“可我有盼头啊，我生了两个好孩子，你们姐弟俩学习上没让我操过心，这就比其他人都强了，再熬两年，你弟弟那头稳了，我日子也就好过了 。”
看着邹妈自豪的神情，邹敏鼻头一酸，原来在她妈眼里，她始终是她的骄傲 。
一家三口聊了很久，邹敏一直克制着自己的脾气，拿着纸笔记录邹爸和邹妈的财务状况 。
这些年的借款五花八门，私人借款，银行贷款都有，零零总总算下来，有差不多三十笔 。有些还清了，有些还了部分，还有些一分没还，光是原始借条和每次还款后更新的欠条都有厚厚一叠 。
邹敏抱着计算器捋，此刻她突然无比感激老板让她接手财务工作的决定 。
花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把账目弄清楚，没还的欠款，算上利息，一起一共还有八万的外债 。
邹敏心底刮过一阵冷风，抱怨的话刚到嘴边，可一抬头看到邹爸邹妈手足无措的样子，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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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邹敏请了假，对门齐叔办丧事，她既然回来了也不好立刻就走，农村里，家家都沾亲带故，她去吊唁也在情理之中 。
邹妈和邹敏一起去齐叔家里，看齐叔儿子跪在火盆前烧纸，旁边是几个邻居在窸窸窣窣的聊天 。
“老齐这是让混小子给逼的呀，前两天吵架听着没，小混蛋问老齐，别人爹妈都有能力，给在大城市里买车买房，他怎么摊上这么个没用的爸 。”
“狼心狗肺的小王八蛋，他妈走得早，这些年老齐要顾他生活，还要挣钱，寒冬腊月的泡在冰水里挖藕，没挣大钱，可也在县城给他置了家业，他不知足啊……”
这些话一字一句钻进邹敏的耳朵里，心哇哇凉 。
这些年她在家的时间少，不知道齐叔那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儿子，竟然成了这幅模样 。
隔天早上出殡，邹敏没去，但听去的人回来说，齐叔的骨灰出来时，他儿子去接，一脸淡漠 。
回程的路上，有本家亲戚说了齐叔儿子几句，让他顺着齐叔留下的遗言好好反思，没想到他据理力争：“我抱怨几句，他就要寻死，这是当爹的人该做的事吗？再说我抱怨得也有道理啊，这么多年他苦哈哈，苦到最后，我还是被同龄人比下去，这还不让我不平衡一下吗？他这样一死，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以后我的名声都臭了 。”
听了这些，邹敏心里刺挠着疼，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了孩子鳏寡一生的齐叔，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
齐叔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去给儿子铺路，没想到死后还被儿子嫌弃坏了自己名声 。
初秋的风里，邹敏裹紧风衣，一扭头，看到家里忙碌着张罗饭菜的邹妈，突然清醒 。
【狼与鹭鸶寓言故事（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晚上，邹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划开手机找弟弟邹峥聊天 。
弟弟今年博士最后一年，这段时间是交大论文的最后期限，姐弟俩已经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邹敏直接打电话过去：“我在家呢，突然想问问你论文怎么样了 。”
弟弟有些诧异：“你怎么今天在家呢？”
寒暄几句说了下情况后，邹敏先打开话头：“我回来给爸妈送钱，要还一笔外债，顺便帮他们理了一下账，突然发现爸妈过得好辛苦，这大半生几乎都在借钱还钱 。”
弟弟沉默，然后长叹一口气：“姐，其实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爸妈不让我告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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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告诉邹敏：“你读初中就开始住校，和爸妈在一起的时间少，但我一直到高中，他们都陪着我，为这事你一直觉得他们重男轻女，可其实，他们太难了 。
“咱家一直租房子住，我到哪上学，房子就租到哪，我听过无数次爸爸打电话跟人借钱，也看过无数次债主上门要钱，有一回人家上门要货款，那时候你读高一，家里的钱是留着给你交下学期学费的，结了货款的话你就上不了学，妈妈给人家下跪了，最后人家同意再宽限几个月 。
“你读大学那年，高考成绩一出来，爸爸就偷偷找人借钱筹学费，有人劝他这么困难，就不要供姑娘读了，爸爸笑着说孩子有出息，他就要保证其他条件……六年前你要结婚，爸妈四处想法子筹钱买房，他们说不能让你在出租屋里出嫁……”
弟弟竹筒倒豆子一样，说的都是邹敏从没听过的事，她捂着嘴，眼泪汩汩而下 。
停了一会儿，弟弟问她：“姐，你还记得咱们读小学，村里好多孩子家长都出门打工，爸妈也出去了，但没几个月又回来了吗？”
不提想不起来，一提就记忆清晰 。
那时邹爸邹妈把邹敏姐弟俩留给外婆照顾，去了上海几个月，结果有一次老房子蚊香燎了窗帘引发火灾，第二天邹爸邹妈就回来了，说什么都不肯再出去，怕邹敏姐弟俩再出意外 。
邹爸邹妈没读过多少书，这些年只靠着做些小生意维持生活 。他们开过小卖部，卖过水果，还曾学着做油炸小吃，什么挣钱他们折腾什么，只是本钱不够，又要顾着邹敏姐弟俩，不敢离开家，不敢放开手干 。
可即便这么困难，他们愣是咬着牙把两个孩子培养成人，邹敏读了本科，邹峥念到博士 。
想到这些，邹敏突然想抽自己两个耳光 。
如果不是为了他们，父母何须过得这么憋屈和辛苦？
听到邹敏压抑的哭声，弟弟小声说：“姐，你不知道，这两年我也给过爸妈几万块钱，导师给的工资和学校的生活费我都攒着呢，这次妈妈没跟我说，估计是知道我最近在准备论文，不想给我压力 。”
刹那间，邹敏又想到另一件事，从她离婚后，邹妈就接手了给她带孩子的重担，这两年她甚至都没给过生活费，中秋节和春节时，她给邹爸买点烟酒礼品，都要被唠叨很长时间，说她浪费钱 。
带孩子之余，邹妈找了一份玻璃厂磨砂的工作，可以在家完成，既管了孩子和家务，还能贴补些家用 。
这么心疼她的爸妈，开口和她要钱，还只说借，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是万万走不到这一步的 。
而弟弟从读研起，就开始自个儿在外面打零工挣钱，寒暑假别的同学都在打游戏谈恋爱，他不是在酒店端盘子就是在别人家里头做家教，他也一句怨言都没有 。
这个家里，谁不比她活得更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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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敏哭得头都痛了，弟弟在那边安慰她：“姐，你现在给爸妈花的钱，以后我会还你的，我知道你压力也大，你放心，等我明年出来，咱家就什么压力都没有了 。”
一听这话，邹敏哭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明天我去银行取钱，把剩下八万都给还了 。”
弟弟赶紧说：“不用了姐，我已经有意向单位了，按照他们承诺的薪水，明年我两个月工资就能把欠债还清，你留着钱，心里不慌 。”
邹敏打断他：“我这是聪明，先还了，以后我要买房子的时候，你还好意思不借钱给我吗？”
姐弟俩隔着电话哈哈大笑 。
翌日，邹敏早早起床，开车去镇上银行取了八万块钱，回家后拍到父母面前：“爸妈，咱今天把账都给清了 。”
邹妈吓了一激灵，哆嗦着把钱推回去，却被邹敏拦住：“你们不懂，这是我和小峥商量好的，等他发财了，要还我十倍 。”
邹爸叼着烟，默默走开，邹敏看他偷偷擦眼泪 。
邹妈把装钱的包搂进怀里，眼泪止不住的掉：“我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生了你们两个孩子，你爸昨天也和你弟商量了，这几年花了你不少钱，等银行贷款还完了，就把这房子过到你名下，不让你娘俩无根无靠 。”
邹敏嚎啕大哭 。
她终于明白，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替子女安排好一辈子，很可能你拥有的，就已经是他们能给你的一切 。
他们比你更希望自己能给你好的生活，他们比你还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若你也恨，并且宣之于口，也许他们在这世上就没了活下去的勇气，齐叔就是最好的例子 。
他们给你的不多，但已经是全部 。
邹敏无比庆幸，她的及时醒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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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国香看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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