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挽留你，我的扶贫副乡长导读：本文是一个乡镇干部以小说的手

傻大方提示您本文标题是：《拿什么挽留你，我的扶贫副乡长》。来源是新三农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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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本文是一个乡镇干部以小说的手法描述了基层干部工作的不容易，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而且各项工作责任都层层加码，最终工作还是需要乡镇干部来干。本文生动鲜活，值得慢慢体会。

作者：龙须菜，转发请注明：新三农

你在同一个乡镇工作了20年，干部、群众都夸你人品好，能力强。和你一起工作第八个年头了，我乡长，你副乡长。你分管安全生产、农业、林业、畜牧、农机、扶贫和后勤，权力好像比乡长都大，整天风风火火，慌慌张张。一辆绿色奇瑞QQ车风驰电掣，5年跑了30万公里。想卖车了，一个买主很不理解，说你仅开车上下班，怎么跑了这么多路，然后摇着头走了。

由于分管安全生产，你受过两次问责处分。2014年，市里派出的检查组在某加油站的休息室发现了一枚烟头，市里要求“隐患当事故处理”，纪检委给了你一个党内警告处分。你不服，说自己每个月都按规定巡查了，可是乡政府没有任何行政强制权力，发现隐患后只能靠说服教育，下达整改通知，人家如果不配合你也没办法。我经常看到你在安全生产检查中，被企业主骂得灰头土脸滚了回来。

2015年，你屡教不改。河道积水坑淹死了一个玩水的少年，被媒体曝光后，经爱民如子的市领导批示，你又挨了一个警告处分。你还是不服：河道隐患整治不是乡里有财力能够完成，存在的安全隐患该上报有关部门的也多次上报过了。

第二个警告处分后，你找我，找乡党委书记，寻死觅活不想再分管安全生产了。

于是书记让我逐个找职工谈话，想让他们分担一些你的工作。三十多名乡干部，各有各的理由，说不懂电脑，说孩子需要接送，说老公、父母需要照顾，说自己身体不好。理由五花八门，但都合情合理。如果硬让人家分管安全生产，就是本乡长不懂得体贴下属，不通人情世理，就是可恶的现代版黄世仁，就是因为中秋节没有收到月饼而对阶级兄弟姊妹狠心打击报复。

一周后，又看到你开着自己的绿色QQ车，象一团绿色的旋风，刮过煤场，采沙场，加油站，该上报的安全生产排查表，一样不拉。

2016年乡镇换届时，其他两位副乡长都转任为主任科员，由副科提拔为正科，而你因为没有大专文凭，不能提拔，继续光荣连任。

记得你气呼呼地闯入我的办公室，在地上跳来跳去，象一个快爆的皮球：没有大专文凭，怎么就可以分管精准扶贫？没有大专文凭，怎么就可以分管安全生产？没有大专文凭，怎么就可以分管大农业？你激动得语无伦次，但是问得我无言以对，只能苍白地安慰：要相信组织是公正的，好好工作，付出总会有回报的一天。

2018年2月11日，农历腊月二十六，星期日。其他干部都在家里打扫卫生准备过年了，而你为了迎接扶贫验收，在单位整理了一整天资料。都晚上十点了，你还在办公桌前忙忙碌碌，一会摁计算器，一会填表格，一会又响起订书机咯噔咯噔的声音。我躺在你窑洞办公室的床上，欣赏着你优雅而娴熟的动作。我没有回家，没有睡觉，就是监视你的工作，防你偷懒。你居然还感恩戴德，认为本乡长在陪你聊天解闷。你永远都看不透领导的心，看透了你就不是真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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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聊了很多，海阔天空，没边没沿。

聊我们的共同爱好——吹牛。2015年，在时任县扶贫办主任、我们的一位初中老师的撺掇下，乡里把一项本不起眼的工作吹上了央视新闻联播。预想好的上级嘉奖、领导表扬没有发生，但接下来各级各地前来参观学习者却络绎不绝。每次接待都得打扫卫生，涂墙写标语。搞得我到现在都没有还完因打扫卫生欠下的债务。更为要命的是，害得一个十八代贫农的文盲村支部书记，喜欢上了做报告，住宾馆，从此不想务农，老婆闹着要离婚。

这让你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吹牛上税不是传说。从而达成一个默契：所有工作都不进县里前三名，但是也绝不落到后三位。我们两个都脸嫩爱面子，不想让上级通报批评，也不想让那位整天水杯不离手，看谁都不顺眼，虽然文凭不高，但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挖苦起人来妙语连珠、出口成章的友邻乡长心花怒放，唾沫飞溅。

能把握住不偏不斜的中庸火候，比争先创优更难。等到县长第二次发火，政府办开始每周催要进度的时候，咱们才行动。你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工作完成得干净利落。既不受批评，也免遭“先进”之累。

聊家庭，聊子女。其他同事的孩子不是985大学就是211院校，你的儿子高中复读第三年了。老婆经常用非常恶毒的话语咒骂你，嫌你不管孩子的学习，你的回答总是单位忙，永远忙。你分管扶贫，可是自己也家徒四壁，负债十万。

聊扶贫工作。你说下达贫困发生率的工作方法不符合基层实际，会让每一个村都集聚下不少矛盾。我说，这是专家科学研究、严格论证取得的成果，政策应该没有问题，只是由于乡镇干部整体文化不高，能力不足，才导致政策执行走样。你固执地反驳：不可能笨蛋都在基层，让专家亲自下到村里执行自己制定的政策试试……。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真笨，真傻。

不知不觉，又聊到那两次处分上。你说，自己真的很冤。我搜肠刮肚安慰：没有那两次处分，也轮不到你当副县长，现在这一摊营生还误不下由你来干。好好工作吧，你们这一批扶贫工作站长，等到全县脱贫后，都会得到破格提拔。

你笑了，笑得阳光灿烂，脸上洋溢着只有经历过两次警告处分的人才会有的幸福。

我不敢直视你的眼睛。在刚刚结束的一次级别很高的扶贫专项审计工作中，由于乡里有几个享受贷款贴息补贴的农户不是建档立卡贫困户，监察委可能又要启动问责，给你处分。这是一笔2015年实施的惠农补贴。我可以作证，在当时，乡镇没有收到过任何部门下达的关于不得给非贫困农户贷款贴息补贴的政策要求。

非常愧疚没有能力保护你，我的思想深度纠结。用问责机制来保证各项工作贯彻落实，本来无可厚非。但是目前的乡镇一级政府，权责严重分离，有责无权问题非常突出。层层压实责任，层层又不愿放权。如果不适时深化县乡行政体制改革，那么，目前的问责机制，必将产生两大后果：第一、没有人敢于干事，因为干事被问责的风险极高，出力不讨好；第二、根据最新的干部选任条例，受处分干部即使处分期满，在相当长时期内也不得提拔，这意味着，真正有担当、敢干事的干部很容易惨遭逆向淘汰。如此政策效果积累，是否可能形成如下逻辑：在乡镇，获得提拔的多数是没有受过问责处分的，而没有受过问责处分的又多数是不干事的，那么，获得提拔的就多数属于不干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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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嘲笑自己：一个贱如蝼蚁的小人物，有什么资格去思考政治家才应该劳心的、事关国家安全和民族命运的大问题！

回顾过去7年，乡里的各项工作还算马马虎虎，这得益于你们少数几位工作骨干，象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但是事不过三，忍辱负重也有底线。我明白，如果这次处分真的降临，你的提拔机会不会再有。如果你提出摞担子不再分管精准扶贫，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感受、你的选择。我真的找不到合适理由再一次挽留你，因为在上一次，我厚着脸皮请求你要顾全大局，不能因为一个处分影响单位整体工作，而你也给足了老同学面子。我现在担忧，乡里接下来的扶贫工作该如何继续？当乡长这七年，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你这样的傻子明显不够用了。

我们彼此沉默了很久。我的目光转向窗外。

夜色朦胧，天空晴朗，残月如钩。星月柔光，似慈母的手，轻抚着办公室破败的窑顶。一株榆树，顶着严寒，从窑洞后面顽强地伸出来，勇敢地指向苍穹，象一名忠诚的哨兵，静静地守护着萧索的乡政府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