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当AI也能作画,艺术会死吗?( 二 )

艺术并不只是描述 , 而且召唤 。 理想的状态是科学家开拓客观世界 , 艺术家护卫主观世界 。 前者寻找并接近真理 , 后者创造并赋予意义 。 前者发现 , 后者发明 , 两者合而为一 , 构成我们所栖居的世界 。 不同的是 , 真理栖居于某种必然性 , 而意义栖居于一万种可能性上 , 艺术也因此注定是宽阔而诗意的 。

艺术是人类的发明 , 而客观真理你寻与不寻它都在那里 。 如果真理是1 , 就不会变成0或者2 , 只能是你曾经误以为是0或者2 。 而人类只能发现真理并适应它 , 却不能发明 。 我们只能做真理的附庸 , 否则就难免接受真理之惩罚 。 既然万有引力是真实的 , 在悬崖边上徒手倒立就是危险的 。

艾黎·福尔大概同样认同艺术乃关乎意义而非真理 。 显然他不是一个艺术进步论者 , 所以认为“风格是对进步的否定” , 一种风格只能被替代而不能被超越 。 所谓“美学进步”也只是社会哲学家给普通人设下的诱饵 , 其唯一目的在于动员 。

这种替代并非得益于真理的青睐 , 而是基于时代的更迭 。 既然任何风格的作品本是和谐曲线上的一点 , 不同时代的艺术家也只是时间线条上的芸芸众生 。

艺术不会进步 , 只会拓展 。 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位置 , 并由此构成了我们面前的宇宙 。 或许可说 , 我们日夜雕琢的灵魂才是世间最独一无二的艺术 。 在灰烬色的画布上 , 艺术家总是同时描绘时代与个人的噩梦 。 为什么艾黎?福尔会在戈雅身上看到另一个华托、莎士比亚、伏尔泰、葛饰北斋或但丁?没理由相信戈雅是他人化身 , 他只能如其所是 。 而那些让人似曾相识的东西 , 可能是许多艺术家都曾拥有的 。

非进步论同样适合有关“现代艺术之父”的争论 。 在印象主义狂飙突进时 , 塞尚自况落伍者 , 如同闲云野鹤的他甚至懒得在作品上签名 , 而后来的艺术史家们却视之为“现代艺术之父” 。 有持不同意见者 , 如电影《至爱凡·高》 , 将这无限哀荣给了《星空》的主人 。

谁是“现代艺术之父” , 首先涉及个人对“现代艺术”的理解 。 若重立体主义自然会想到塞尚 , 若将表现主义视为现代艺术之精华 , 则可能想到凡·高 。 甚至有人可能还会想到杜尚 , 这位“现代艺术的守护神” 。 就像宗教改革后新教徒直接与上帝对话 , 杜尚以后有关艺术的律法被搁置 , 艺术家“大权旁落” , 艺术不仅失去了边界 , 甚至不需要额外创造——你相信什么是艺术什么就是艺术 。

此外是对“现代艺术之父”的理解 。 我震撼于凡·高扭动的线条与充满旋涡的星空 , 也热爱塞尚色彩的富足与形式的充盈 , 并宁愿相信“现代艺术之父”是一个复数 。 否则 , 就传承而言 , 谁又是“现代艺术的祖父”?谁又来断言“古代艺术之父”?为何肖维特洞穴三四万年前的动物壁画 , 放在现代艺术展品之中也并不突兀?

我曾在伦敦一面墙壁上读到华特·席格写在一百年前的一句话 , 一时感慨良多 。 其大意是世上没有什么清晰可辨的所谓现代艺术或古代艺术 , 因为人类历史是一条不曾中断的河流 。 那些流淌在下游与上游的水 , 又有哪个堪称更加进步?当我们谈论一条河流的意义时 , 只会感叹它的源远流长 , 以及因其弯曲哺育了更多的生灵 。 当百川入海 , 如何分辨哪一滴水来自上游与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