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研究院|【史学理论研究】周厚琴:当代俄罗斯史学中动乱学研究的新趋向( 六 )


不过 , “动乱”的概念与“革命”相比还不够完善 , 在哲学中尚缺乏对这一现象的学术性界定 。 动乱学构建者列举出一些现有的定义:动乱——这是一种纯粹的俄国现象 , 它不是革命 , 也不是党争 , 甚至不是暴动(造反) , 这是所有人对一切都极端不满时 , 缺乏大家都能接受的合适思想 , 处于一种看不到良好结局的全面混乱状态 。 虽然从历史的角度看 , 动乱是俄国特有的现象这种说法值得商榷 , 但该定义基本概括了动乱的整体状态 。 А.А.季诺维也夫认为 , 动乱是“这样一种社会状态 , 当现存体制遭到破坏 , 取而代之产生的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新社会制度(不是新类型的社会机制) , 而是一种将这些遭到破坏的东西组成某种类似统一社会的混乱而折中的尝试 。 还有人给出这样一种定义:“动乱——这是一种使体制陷入危机的政权主体一分为二(最起码)的状态 , 因为在这种体制中 , 权力主体的唯一性是社会正常状态和社会健康的指标 , 也是体制存在的必要条件 。 ”
总体而言 , 动乱学旨在通过构建“动乱—帝国”的国家系统性危机模型 , 在相似性和循环性方面考察俄国三次动乱发生的原因、进程和后果等关键性因素 , 剖析俄罗斯在历史发展的转折和过渡时期的道路选择 , 进而认识俄罗斯的未来 , 以及确定俄罗斯在人类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 。
三、动乱学的学科背景与理论价值
动乱学的提出 , 实际反映了当代俄罗斯史学发展的趋向所在 , 即运用综合性方法来研究俄罗斯(或俄罗斯文明)的俄罗斯学(Россиеведение) 。 自1994年莫斯科大学的沙波瓦洛夫(В.Ф.Шаповалов)教授首倡以来 , 经过20余年的发展 , 这一学科不仅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产生较大影响 , 而且得到自然科学研究者的大力支持 , 自然、数学、系统科学中的概念和方法也被引入对俄罗斯文明的研究当中 。 俄罗斯学研究的重要基地是俄罗斯国立人文大学和俄罗斯科学院社会科学信息研究所 。 动乱学的最初提出者和积极倡导者П.П.马尔钦尼亚便是俄罗斯国立人文大学的青年骨干 , 而他的倡导又得到俄罗斯科学院В.П.布尔达科夫教授以及圣彼得堡大学А.Ю.德沃尔尼琴科教授的回应和支持 。 动乱学正是建立在俄罗斯学研究成果的基础之上 , 也是在俄罗斯学的学科体系之下 , 与帝国学(Импероведение)的研究相呼应 , 互为补充 。
帝国学研究的热潮是在苏联解体的背景下产生和发展的 , 其研究理路在于重新审视作为“苏联前身”的俄罗斯帝国的发展历程 , 将它同其他的世界强国相比较 , 从而预测“苏联的继承人”——当代俄罗斯的未来 。 这种政治化的研究首先是出于当前的政治需要 , 国家、社会和意识形态正在发生转变 。 帝国学研究不再将“帝国”置于否定意义的语境中 , 而认为帝国是国家发展过程中一个合乎规律和逻辑(尽管不是不可逾越的)且远不是最坏的阶段 。 学者们指出 , 俄罗斯历史上发展较好的时期 , 恰恰都是国家政权得到进一步完善和加强的时期 , 而国家政权的弱化可能会导致国家同邻国之间的领土纠纷 , 引发国内政治危机 , 导致国家全面混乱 , 甚至面临垮台和丧失国家独立的危险 。 帝国研究热的出现和帝国史学派的形成 , 正是从戈尔巴乔夫改革至今俄罗斯史学转型中最突出、最具代表性的现象和事件 。 这种史学转型 , 一方面是对“帝国问题”研究的一种全面视角 , 另一方面也是与当前普京政府的俄罗斯国家意识形态的交汇 , 甚至已成为俄罗斯国家意识形态的一部分 , 实际上反映了俄罗斯民族和俄罗斯国家固有的、浓厚的帝国情结 。
动乱学的构建正是填补帝国学研究留下的空白 , 着重研究“国家政权弱化”时期国家与社会、人民与政权的关系问题 。 “动乱—帝国”的国家系统性危机模型实际上借鉴了协同学理论的“混沌—宇宙”概念:即“有序(宇宙)”诞生于“混沌”之中 。 这一模型正是把俄罗斯学描述的现象加以具体化:“在俄罗斯历史长河中 , 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一系列过渡期 , 这些过渡期完全符合有关过渡期的现代观念——大量的混沌元素 , 无组织、不明朗、不可预测 , 也就是可以称之为‘混乱时期’的现象 。 同样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混沌中的秩序’的诞生过程——逐渐恢复秩序 , 社会生活逐渐正常化 , 随后就是发展、现代化 。 动乱 , 即混沌;帝国 , 即秩序 。 同帝国一样 , 动乱也不再被置于“自下而上的暴动”或“自下而上的革命”这样简单否定或肯定的语境中 , 而只是描述国家与社会关系的特殊危机状态 。 国家与社会作为一个有机统一体 , 其发展是在二者的动态平衡中不断演化的 。 动乱意味着国家在面临危险的同时 , 也孕育着发展的机遇 。 正如斯托雷平所说:“危机如同一场疾病 , 最终可能无法挽救 , 也可能实现康复 , 而结果取决于诊断的准确性和治疗的正确性 。 甚至 , 疾病康复还可能产生新的抗体 。 “动乱”与“帝国”构成了俄国历史上国家与社会关系的两种极致状态 , 国家制度的“失序”与“有序” 。 三次动乱的模型构建 , 实际上描述了俄国历史上三次重大社会转型时期的危机与应对模式 , 也隐约回答了当前俄罗斯如何走出第三次动乱的问题 。 这与当代俄罗斯史学家重评斯大林时出现的明显去政治化倾向是一致的 。 刘爽指出 , 这种“把苏联看成与沙俄等同的帝国 , 将斯大林与帝俄时代的统治者相提并论”的趋向 , “由于抽取了革命内涵的非政治化倾向 , 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通过重评斯大林达到恢复强国目的的诉求” 。 马龙闪在梳理21世纪俄罗斯史学中帝国学研究的动向时 , 也不止一次地提醒这其中透露的“一个重要信息 , 就是目前的俄罗斯 , 或许要沿着俄罗斯帝国的发展道路继续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