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研究院|【史学理论研究】周厚琴:当代俄罗斯史学中动乱学研究的新趋向( 五 )


在“动乱—帝国”模型中 , 三次动乱之间联系的核心在于国家农奴制贯穿始终 。 А.Ю.德沃尔尼琴科指出 , 国家农奴制在20世纪初动乱后的“苏联红色帝国”中逐渐重建;同样地 , 它也可能以另一种方式在20世纪末的动乱后重建 , 虽然今日俄罗斯的帝国重建尚未完成 。 国家农奴制在大动乱后不断成熟 , 动乱使其根基震荡 , 带来无数的灾难 ,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 继续某种解体的进程 。 研究者发现 , 整个17世纪“几乎都是在与外敌不间断的战争之中 , 在局部或有时全面的内部流血冲突之中 , 国家和社会在动乱的震荡中延续” 。 20世纪初俄罗斯帝国的“现代化”和20世纪末苏联的“现代化”亦是如此 。 上层政权内部无法对现代化方案形成统一的认识 , 找不到帝国新的出路 , 只能以动乱终结 , 然后再重建 。
这一模型中还有一种可以称之为“自上而下的革命”(революциясверх)现象 。 苏联学者综合马克思恩格斯的经典表述和历史现实 , 认为“自上而下的革命”是介于规模宏大的改革与革命之间的某种历史现象 , 如伊凡四世实行的特辖制 , 或俄国19世纪60年代的“大改革” 。 苏东剧变初期 , Н.Я.埃德尔曼(Н.Я.Эйдельман)撰书尝试阐释“自上而下的革命”现象 , 其著作引发了一场关于“自上而下的革命”的讨论 。 研究19世纪俄国史的学者Б.Г.利特瓦克(Б.Г.Литвак)认为 , 在俄国历史进程中没有这种类型的革命;而美国史学家Т.埃蒙斯(T.Emmons)在俄国历史中找到两种类型的革命:“自上而下的革命”和“自下而上的革命” 。 А.Ю.德沃尔尼琴科则认为 , 虽然“自上而下的革命”概念尚不够明晰 , 但可以在俄国历史上找到四次类似的现象:伊凡雷帝时代、彼得一世时代、斯大林时代和普京时代 。 他强调 , 只有经历了伊凡雷帝特辖制的“自上而下的革命” , 以及历史上第一次大动乱 , 俄国的国家农奴制才得以生成 。 即17世纪初之前的俄罗斯不存在国家系统性危机的动乱 , 而从17世纪开始的俄国历史 , 都可以从动乱和国家农奴制的理论视角加以考察 。 为什么说17世纪之前的俄罗斯不存在国家系统性危机的动乱?А.Ю.德沃尔尼琴科认为 , 动乱作为一种国家与社会之间的特殊关系的状态 , 它只存在于已经形成的统一国家中 。 15世纪初立陶宛大公国和莫斯科公国发生了一些表面上像动乱的事件 , 在苏联历史编纂学中一律被称为“封建斗争” 。 这一术语和用这一术语去阐释类似的事件都颇有争议 。 实际上 , 许多来自俄罗斯古代的、由于城邦之间相互关系而引发的地区间的斗争 , 学者们已在古罗斯史的研究中探讨过 。 这一时期的罗斯城邦远非成形的国家形态 。 应当区分动乱与社会斗争 , 二者并非相同的现象:基辅罗斯有社会斗争 , 但没有动乱也不可能有动乱 , 因为它还不是统一国家 。
该模型中还有一个值得考察的概念:“动乱情势或动乱前情势”(смутная/предсмутнаяситуация) , 与过去已有的“革命情势”(революционнаяситуация)相类似 。 “动乱情势”随着消极因素的积累应该先于动乱而产生 。 无论何时(至少在俄国) , 动乱都不会自下而上地开始 , 因为下层对“旧体制下生活”的不满并非动乱的决定性因素 。 如历史学家所指出的那样 , 当没有明显的政权危机时 , 俄国根本不会发生任何动乱 。 正是当“上层”不愿意也不能在旧制度下生活 , 政权变得反应迟钝而陷入绝境时 , 动乱就来了 。 也就是说 , 大众的不满可能对政权的维系产生某种消极影响 , 但是 , 无论大众的不满如何尖锐化 , 或者其政治积极性多么高涨 , 或者外部的大变动(战争、制裁等)多么剧烈 , 都不可能对俄国产生动乱情势发挥主要作用 。 俄国社会的这种特殊性 , 首先取决于其国家农奴制的特点——国家掌控一切 , 动乱的起因从来都发端于国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