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清居沪时期的鉴藏与交游

辛亥(1911)后,李瑞清着道士装居于上海,自称“清道人”。此时的他成为清朝遗民,从外部环境看,是改朝换代;从内在心境上看,可视为人生经历的重大转折。李瑞清到上海后以鬻书为生,初到之时,其困顿之境可想而知。约在1917年,他 在《复维良会书》中说:
贫道伤心人也。辛亥国变,求死不得,漂泊海上,鬻书偷活。寒家几四十人,恃贫道一管以食,六年以来,困顿极矣……贫道鬻书人也,非有多数之金钱储之箧笥也。有一日而得数元,数日而不得一元者。
其描述亦大致符合实情。李瑞清兄、弟之家眷数十口人皆仰赖李瑞清的一管毛笔为生,且鬻书而得的收入并不稳定。当时上海为一大通商口岸,各地文物商往来于此,购买古书画的机会较多。然而,李瑞清能够用于书画收藏的财力非常有限。因此,他一方面充分利用自己有限的收藏,另外还借助上海交游圈丰富的藏品,以便进行他的书学研究和研习实践。
李瑞清书法取法对象和研究旨趣所在,是商周金文、两汉六朝石刻文字,欲研习这段时期的书法史,需要金石拓本为基本资料。
李瑞清于金文中最为推崇《毛公鼎》《散氏盘》,先后于戊午(1918)、庚申(1920)通过震亚书局出版珂罗版《景大毛公鼎》《道人扩大散盘》。他为吴昌硕藏《散氏盘》拓本题额可知,他曾藏有一浓一淡两个拓本,并因此得斋号“双散鬲斋”。“余既得散鬲脱(拓)本一浓一淡,因自铭其斋曰‘双散鬲斋’,仓翁为余题其额。仓翁今复得此精脱本,题此报之。清道人。”李瑞清推崇《散氏盘》为“篆书第一”,生平于此也用力最深。吴昌硕对于《散氏盘》也下了较多的功夫,尤其是晚年阶段,在其传世的作品中可见到多件《散氏盘》临摹、集联的内容。由上述材料可知,李瑞清、吴昌硕之间关于《散氏盘》的临习必定有或多或少的交流。
李瑞清居沪时期的鉴藏与交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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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扩大散盘》题签、内页
汉隶拓本中,李瑞清藏有一本十分珍贵的《汉圉令赵君碑》拓本立轴。有收藏家谓:“人间三本,其二已殉葬,则此纸诚海内孤本矣。”足见其稀有程度,李瑞清得于长沙黄氏“求在我斋”。何时所得,尚无法确知。李瑞清还藏有《宋拓石门颂》,乙卯除日(1916年2月2日),曾熙为其作跋,由有正书局石印出版。曾熙跋曰:
予求《石门颂》“此”字不损本,及此石“高”字未封口,几二十年不能得。辛亥予从京师得《石门颂》“此”字不损本。阿梅未几亦得此本。今岁出以相校,则予本精神相胜远甚。惟此本则予生平所未见。初疑摩崖拓手不能有如是之精,既借至予斋月余,以校予所藏国初拓本其石泐所损残之点画,既得此本,可以参证数字。复取此本与瓶斋所藏明拓本参校。则此本精神完好,笔画明豁,其为宋拓无疑。且宋人最好浓墨肥拓。此必好古之士督良工不惮兼日之力,方能从绝崖得之,宜阿梅宝爱之,不肯让予也。阿梅前书刻肖,得此拓后,遂如神龙飞跃九天矣。乙卯除日。农髯熙为阿梅跋此,已四鼓矣。
李瑞清此本最初受到曾熙的怀疑,因《石门颂》为摩崖,与碑刻相比,椎拓的难度要大得多,而此本则拓工甚精。通过与其他三个拓本的校对,曾熙最终将此本定为宋拓本,拓法为宋拓中常见的浓墨肥拓。可以想见,李瑞清、曾熙、谭泽闿等人居沪上时,必然常常携带各自珍藏的金石拓本聚于一室,以校核、赏析为乐事。曾熙还指出,“阿梅前书刻肖,得此拓后,遂如神龙飞跃九天矣”,凸显了金石佳拓收藏对于书法家书艺进步的重要意义。
李瑞清居沪时期的鉴藏与交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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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清藏《圉令赵君碑》题名、内页
对于汉代文字,李瑞清不仅留意于碑刻、摩崖等大宗,对其他载体上的文字亦十分重视,以作参照。谭延闿曾记一次在李瑞清家看汉代陶器文字的经历:
……偕吕满附电车至李道士(李瑞清)家,陈某先在。道士出示张丹斧在陕西所得汉匋(陶)器三,其二为瓶,以朱漆书,字在分隶间,其一文曰:熹平元年十二月四日甲申……
对陶器的关注,是金石学在清代中晚期研究和收藏范围得到拓展的表现之一。李瑞清收藏的三件汉陶器得自陕西,与碑刻、摩崖文字借助拓本为载体保存不同,此为原物。另一个本质的不同,陶器上的文字是汉人直接书写的朱书墨迹,与拓本经过书丹、刻石、椎拓相比,减去了中间的环节,而直现书写者的笔法。李瑞清托人购藏汉陶器,无疑是为了其上朱书文字,而关注的重心,又是其文字的视觉特征。作为汉代文字的重要遗存形式,对于追溯汉代笔法有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