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抢救出什么的感觉 抢救回来的人有啥感觉( 四 )


王德威教授在评论我的一篇小说时,曾经说过,我就像一个诗的地下工作者,潜伏在小说的队伍中 。我觉得这说法很有意思,也启发我思考 。我以为,小说中的诗性是一种精神,而非其他 。
澎湃新闻:与小说相比,作家在非虚构作品里会更直接地面对记忆与读者 。《青梅》中写:“有些记忆,我到现在还没有勇气写出来 。也许,小说可以,但用散文的方式,我仍然,不能触碰……”
到了《北方厨房》,有些年份,有些记忆,依然是留白的 。因为还是没有足够勇气,对吗?比起2018年写《青梅》的时候,你觉得写《北方厨房》时的心境有变化吗?
蒋韵:没有太大的变化 。具体的改变有一些 。写《青梅》时,我母亲还在 。尽管她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功能,可她仍然躺在病床上,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青梅》是我对她的告别,有着生离死别的惨痛 。写《北方厨房》时,她走了 。母亲成为了墙上的照片和回忆……但不管是《青梅》还是《北方厨房》,都有巨大的空白 。我确实没有勇气触碰它们 。不错,非虚构作品应该会比小说更直接面对记忆与读者,可那是别人,我不行 。小说不同,在小说中,“我”可以隐身在任何人的身后,去经历剧痛或者,屈辱 。
澎湃新闻:我感觉这些年,你一直在努力地抗拒遗忘 。《水岸云庐》《青梅》《你好,安娜》《我们的娜塔莎》《北方厨房》……它们都有强调“记住”的意义 。我们说失忆有两种,一种来自不可抗的、人为改变不了的因素,比如衰老和疾病;另一种是人为的选择忘记 。这两种失忆,在你的笔下都出现过 。你认为哪一种遗忘更可怕?
蒋韵:都可怕 。但后一种,人为的选择忘记,更可怕 。那会导致历史失忆 。

总有抢救出什么的感觉 抢救回来的人有啥感觉

文章插图
《水岸云庐》《青梅》《你好,安娜》《我们的娜塔莎》《北方厨房》……它们都有强调“记住”的意义 。
打捞人类世界的记忆
澎湃新闻:看你的作品,我觉得你会留心那些远去的、逝去的美好事物 。更早年的作品,如《心爱的树》是纪念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君子”,《隐秘盛开》是缅怀古典爱情,它们都有关过去,亦有关失去 。是否可以说,回望或凭吊那些过去的事物,也是在打捞人类世界里更久远的记忆呢?
蒋韵:你说得真好,确实,凭吊就是追忆和缅怀吧?我希望我在人类世界中,能够打捞到更久远的记忆 。其实,你刚才提到的那两部小说,在我眼里,它们还远谈不上久远,特别是《隐秘盛开》,那故事起始于我的大学时代,结束于上世纪末或者新世纪初年,好像还没过去多久 。岁月如梭啊 。
澎湃新闻:在《北方厨房》里,我们会在不经意间读到一些人名 。比如奶奶的名字,在历史进程中经历了从“妞儿”“孔蒋氏”到“蒋宪曾”的变化 。还有的名字,如“周潜川”“万选才”,在时光里渐渐消逝 。对于一些着笔不多的人物,如果不写名字,仅仅用“我的邻居”“某某人的父亲”,倒也不影响阅读 。可你写上了他们的名字,哪怕只是一句“他叫XXX 。”这是否也包含了你对这些人物的某种特别的感情?是否因为你希望那些名字、那些人,尽可能地不要被世间忘记?
蒋韵:不错 。我对这些人物有特殊的感情 。我希望用自己的绵薄之力,让他们被记住 。他们也是历史的一部分,是历史的注脚 。当然我写了也是白写,又有几个人读我的书呢?我不会夸大一个作家的作用,不奢望为无名者代言,但,我这样写了,心安 。另外,从文本的角度看,写不写这个名字,情感完全不同 。氛围和语感也完全不同 。所以,也是文本的需要 。
澎湃新闻: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动画电影,叫《寻梦环游记》?它讲述了一个亡灵世界的故事:每到一年一度的亡灵节,逝去的灵魂都会返回人间与亲人团聚 。但若人间无人记得这个灵魂,它就会灰飞烟灭 。也就是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发生于他被世人完全遗忘之时 。
蒋韵:遗憾,我没看过《寻梦环游记》 。但听你的讲述,真是很有意思也很悲伤 。确实,某种意义上,一个人真正死亡发生于他被世人完全遗忘的时候 。比如我的祖母蒋宪曾,在我和我的弟弟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她才真正地不再存在 。因为,那时候,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正认识她、记得她了 。比如我的父母,至今,我女儿好像一直都不认为他们已经不在了 。她有时会说:“姥姥昨晚来过了 。”我说:“你梦到姥姥了?”她回答:“不是梦,我分得出来,姥姥是真的来过了 。”假如真有这样一个亡灵世界,那我的亲人们一定都还在 。因为我们都在想念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