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抢救出什么的感觉 抢救回来的人有啥感觉( 二 )


澎湃新闻:《北方厨房》前后写了多久?
蒋韵:不到三个月吧 。我们2020年三月初从海南回到北京,居家隔离期间动笔 。六月十九号完成 。这期间还穿插写了《我们的娜塔莎》 。
澎湃新闻:还记得写完那一刻的场景吗?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蒋韵:写完那一刻的具体情景,不记得了 。但,这几年,每写完一个东西,总有一种抢救出什么的感觉:从自己的记忆中,从日渐老去的生命中 。像是和生命赛跑 。有一点苍凉的满足感 。
澎湃新闻:我想到在《北方厨房》之前,你还写过一篇有关饮食和家族史的非虚构作品:《青梅》,它主要写的是你姥姥和母亲的故事 。在那篇文章的最后,你说它是写给外孙女如意的:“或许她还没长大,我的记忆已经如同我母亲一样死亡了 。我想让她知道一点从前的事情,让她知道一点我们这个小小家族的过往,让她知道,她来自何方 。仅此而已 。”那么,写《北方厨房》,是不是也有“留住记忆”的原因?
蒋韵:完全正确 。写《青梅》时,确实是想为我的如意留下一份家族的备忘录 。而写《北方厨房》,则是有些野心的,想通过一个小小的北方家庭,写“吃”的历史 。想为食物写一部史记 。为某段历史留下“味觉记忆” 。它应该大于一个家庭的范畴 。大于一个地域的范畴 。食物的千姿百味,如同人生的种种况味,有着大江大河般的壮阔和命运感 。人记忆历史的方式是多样的,“食物史”也许是最为烟火气,也是最鲜活最刻骨铭心的一种记忆 。
澎湃新闻:是的,对我这样一个南方读者来说,书里写到的“假鱼肚”“瓜菜代”“蒸菜蟒”都是非常陌生的食物,但读来并没有觉得隔阂,可见食物的滋味和体会是可以跨越地域和时间,可以共通的 。总体来看,《北方厨房》的前五章写了家里先后三个主厨时期:奶奶主厨时期、母亲主厨时期和“我”做主厨时期 。第六章写到记忆深处里和“吃”有关的人和地方,最后则是一章带有反思意味的结束语 。这个文本结构是一开始就想好的吗?
如果说家庭饮食史是《北方厨房》的树干,那么那些和家人有关的插曲,和邻居有关的故事,和朋友有关的相聚就像是自由长出的枝叶,共同构成这部作品茂盛浓密的样子 。尤其那些与食物无关的碎片小事,像是兴之所至,是不是写作之初没有想到的?你怎样看待它们在文本中的作用?
蒋韵:我写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结构一直是我的弱项 。我缺少宏观把控的能力,也没有写提纲的习惯,更不会像照着图纸盖房子一样建构我的小说 。我曾在一个访谈中谈过这个话题,我说,“我的小说,就如同原生态的乱流河,它永远不会限定在我最初给它挖掘的河道之中 。它一路奔腾,东突西撞,冲毁河岸,随心所欲,自由改道 。”
写《北方厨房》,也是如此 。最初,虽有野心,却没想过会写这么长一个非虚构文本 。写完奶奶主厨,心里有了一个大轮廓,想到妈妈主厨和我做主妇,这重要的三部分 。而其他,则是慢慢生长出来 。一条河,流着流着,分出了一些河岔,形成河网,又有许多小支流汇入 。草丰水美 。我喜欢这种茂盛的无序,这种丰富的自由,喜欢这种恣意生长的状态 。我觉得这是写作这工作最为迷人的地方 。也算是我任性的风格 。

总有抢救出什么的感觉 抢救回来的人有啥感觉

文章插图
蒋韵和朋友在朋友家聚餐
那些埋得很深的种子
澎湃新闻:笛安说了,妈妈不会做饭,喜欢吃的东西也很少,但即使是这样,写起一部关于厨房,关于食物,关于美味记忆的书,也依然充满了温暖的慰藉 。
在我有限的阅读印象里,你之前的许多小说都写到了食物,或者是一道菜的模样,或者是一顿饭的温馨,也或者是人对食材的珍惜与敬意 。比如《晚祷》里袁有桃说,食材通人性 。《水岸云庐》中陈雀替在菜里下毒,下厨时她对着干净幼嫩的白菜菜心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可以说,你小说里的食物仿佛是有生命的,也往往是被作家善待的 。这是否也和你从小对食物的记忆有关——想起它们,就是想起了生命中美好的部分?
蒋韵:对食物的敬意,感知到万物有灵,不是始于小时候 。小时候爱美食,爱美味,却不懂 。但种子有可能是那时候种下的,只不过埋得很深很深 。比如,就像我在《北方厨房》里描写的,家里杀鸡,奶奶会真诚地念叨:“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是阳间一刀菜……”而戴着红领巾、相信唯物主义的我,会觉得奶奶“迷信”,尽管我也同样“不忍” 。但奶奶的念叨,远比我的腹诽和批判活得长久 。她对食物的珍惜、爱意、对万物的善待,我从小看在眼里 。她白发苍苍坐在风中,努力洗刷积攒了一年的风干肉皮、准备做“假鱼肚”这道大菜的那种忙碌姿态,永存我心 。这些都是种子吧?但它们破土而出需要时间,需要岁月的积淀和人生的阅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