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跃辉|【云边路】捉鱼去 | 海子( 二 )


此等捉鱼方法,固然省力而高效,然而,是极难遇到的。时至今日,我也只遇到过这么一次,且从未听别人说过类似的经历。
甫跃辉|【云边路】捉鱼去 | 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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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到龙潭里捉鱼,也算酣畅吧。此龙潭,就是我在《一天》里说的那个龙潭,龙潭和我家的自留地两面接壤,以致我们把龙潭边的自留地叫做“龙潭边”。时常会有这样的对话,问:你奶奶去哪儿了?答:去龙潭边拿菜了。龙潭从我家的地底下,流出一股挺大的水,水装满龙潭,再漫溢出去,就是前面说的小水沟。水沟里有鱼,龙潭里自然也是有鱼的。至于鱼从哪儿来的,一直是个谜。
每过半年左右,阿爸回家说,看到龙潭里有鱼了,我们便全家出动,带着大盆小桶和篮子,到龙潭边去。这是一项不小的工程。须得在水沟入口处筑一泥坝,然后下到龙潭里,一桶一桶将水攉出去,越到后面,耗费体力越大。主力是阿爸,他常年做木活,手劲儿很大。不多时,水下去一大截,露出四壁的石头来了。有时候,我和弟弟也帮着打下手,用我捉鱼的那只小铁桶,从龙潭里攉水。稍歇一会儿,又换上阿爸。又过一阵,一人多深的龙潭渐渐看得到底了,有些急躁的鱼不时跃出水面。这时候,得将篮子置入水中,从篮子里舀水往外攉,不然很有可能将鱼攉出去。很快,水深不及膝了,阿爸开始捉鱼了。
龙潭底淤泥很深,淘干了水,淤泥也能没过一个成年人的小腿。为此,我和弟弟很少下龙潭,大多只是站在菜地里捡拾阿爸扔上来的鱼。少有的几次下到潭底,我心里有些发憷,总觉得每一脚踩下去,都踩不到底。等踩到底了,一半身子被淤泥裹陷,从潭底往上看,犹如井底之蛙,只看到湿滑的四壁中一块摇晃的天,天上横着几枝柿子树,柿子红红的,却总不掉下来。
水虽然淘干了,要在潭底捉鱼,也非易事。明面上看得到的鱼,顶多也就十来条,更多的鱼,要么钻在淤泥里,要么藏在石缝里。阿爸总能从那看似无鱼的地方掏摸出鱼来,尤其是从“龙眼”里。那时候,我还对龙王的传说有些半信半疑,只见阿爸将手臂伸进龙眼,手掌,小臂,大臂,一截一截被龙眼吃进去,整个人歪斜着,脸紧紧贴到滑腻腻的石壁上,表情丰富,问我们,猜一猜,阿有鱼?我们不答,满心期待地看着龙眼。龙眼里呼隆呼隆响,不多时,手抽出来,攥着一条噼啪扭动的鱼,有时是白鱼,更多时候是大头鱼(某一种鲶鱼)。每次从龙眼里,阿爸都能掏出三四条鱼,最多的,甚至有七八条。
每次从龙潭捉鱼,都能收获至少小半桶。捉回来的鱼,白鱼炒腌竹笋丝吃,配上几节糊辣椒,很是下饭。而那些一巴掌长短的大头鱼,洗整干净后,挂在灶洞门口熏干,抹上一点儿盐,用手轻轻撕开,肉质白嫩丰腴,味道极其鲜美。
不消一夜,龙潭水又满了,我们又开始期待下一次了。
半年的等待,自然是很熬人的。我们不会就这么干等着。更多时候,我们捉鱼,是要到村外密布的水沟里去。后院边上就有一条小水沟,但水沟里多数时候是没什么水的,只有灌溉时节或雨季,水才会从山里流淌下来。可就在这样一条时时断流的小水沟里,我也抓到过一次鱼。是某次放学回家,我偶然看到水沟里瀦集的一小片水域里,有三两条白鱼在游动,下去抓,没抓到。回家和阿爸说了,阿爸有些不信,又显出兴致很高的样子,提了小桶,随我到那段水沟,下到浅水里,不到半小时,摸上来一二十条小白鱼。
小水沟一路西下,不多远就是海子边了。我们抓鱼,大多是要去海子边的。
甫跃辉|【云边路】捉鱼去 | 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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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以为,那儿真是一片“海子”。后来才知道,只是一片接一片的藕田。只不过水很深,田埂被淹没了,看不见。一到夏天,从外面望去,白水一片茫茫苍苍,荷叶荷花密密匝匝。直到小学五六年级,我才真正走进去过。在此之前,海子边对我来说一直是神秘之地。
听人说,某年雨季发大水,海子边来了许多奇异的青蛙,体大如斗,声壮如牛,到了夜里,附近村里的人都能听见。
又听人说,某年水更大,有人冒雨前往海子边看之前支的倒须笼有没有逮到鱼,发现倒须笼渺无踪迹,应该是被大水冲走了,心中沮丧,披着雨线往回走,忽然看见不远处浑浊的水中有异动,驻足细看,一道暗色隐隐升起,那人又惊又怕,呆看水里,是一条鲤鱼巨大的背脊——听阿爸讲到这儿,我想象着,那鲤鱼摆一摆身子,背鳍上的水珠便如子弹朝那人脸上激射而去。后来呢?我眼巴巴瞅着阿爸。阿爸说,那人回过神来,一时情急,张开双臂,纵身朝大鱼扑下去。然而,大鱼悄无声息遁走了,他只抓住两片碗口大的鳞片。鳞片白里透着淡红,叩之有金石之声。那大鱼去哪儿了?我仍然眼巴巴瞅着阿爸。阿爸说,哪个晓得呢?大概是顺着水游,游去施甸大河,又游到怒江里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