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插图
本文配图均选自中国当代人文摄影家吴家林的专题作品《保山》
那是冬天,学校放假了。
吃过早饭,我背着小背篓去村外田野里拔草。家里的大田和菜地紧挨着,就在村外几步路。大田种的小麦,麦苗青青,高不过膝,露出带稻茬的土块儿,杂草并不多。菜地种的青菜、皮菜、蒜苗、韭菜、包心白等,杂草也不多。日光蓬勃,清净的土地上,麦子蔬菜争相拔节。菜地和大田之间,一条小水沟被水芹、荩草、辣草尖儿等杂草掩映,日光透过杂草散落在水面,照射到水底。细小的大肚子鱼(是青鳉还是食蚊鱼呢?那时并不能够分辨)和白鱼(鲫鱼)在水光之间游弋,沟底软软的稀泥上,趴着同样细小的灰泥鳅,偶尔扭动一下身子,吐出小小的泡泡,泡泡上升,破裂,仿佛针尖戳破寂静。我沿着小水沟往下走。不多时,草尖的露水打湿裤腿,脚背更是全湿了,幸好我穿的是一双塑料拖鞋,不怕被弄湿。走不多远,来到一片油菜地边。
【 甫跃辉|【云边路】捉鱼去 | 海子】快过年了,油菜正值花期,蝴蝶飞来飞去,蜜蜂嗡嗡嘤嘤。我常想,这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黄澄澄的,完整,圆满,恰和蜜饼相似。若是切下一块来尝一尝,也是甜的吧?油菜花底下,杂草繁密而肥美。我把背篓放在田头,矮身钻进去,小小的花朵扑簌簌落在身上。藏身在油菜花底下,两手交替着拔草,不须多时,钻出身来,将之前拔出来放在垄间的草拾掇拾掇,背篓便塞得满满的了。
在油菜花底下待久了,再次站在田埂上,天高地远,不远处刚立起来的木架房、一辆停着的手扶拖拉机、一群低低掠过的鸽子,一片随风翻动的麦苗,三两枝早开的粉红桃花,一片浮过水面的枯黄草叶,人间万物,都闪烁着光亮。远处的村子传来鸡鸣,鹅叫,狗吠,一个女人的笑声,鸽哨声忽远又忽近。
我把背篓放在田埂上,下到小水沟边,伸出手荡开浮萍。
水真凉啊,一柄柄薄薄的刀子划着皮肤。这一段的水沟宽阔许多,水草少了,水更清,也更浅。水面漾动着,一层层涟漪皱起,日光浮晃,草芥似的小鱼在沟底投下影子。直到这时,我仍没发现什么异常。我继续捧起水洗手,手指间尽是刚才拔草留下的黄的泥屑和绿的草浆。
忽然,手指在水底碰到什么东西,硬硬的,似在动。我心里惊了一下,又伸出手去,往水底探一探,一个一个小小的凸起,在手经过时,偶有轻微的颤动。等被搅浑的水澄清下来,定睛细看,那凸起的,是许多软泥,被我的手掌拂过处,软泥散去,露出灰色的三角状,睁着一只一只圆溜溜的小眼睛。
这是鱼的脑袋啊,是许多条活鱼的脑袋!我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事,也从没听人说过,就是书上也没看到过。又欣喜,又觉得诡异。我试探着,用拇指食指捏住鱼头,鱼头在手指尖略作挣扎,就被拎起来了。背部暗淡,腹部浅白,在日光里啪嗒啪嗒挣动,是一条二三指宽的白鱼哎!没法放在背篓里,怎么办呢?到处翻找,从裤兜翻出破了一角的方便袋,歪着盛进小半袋水,将白鱼放进去。白鱼在水中呆了呆,畅快地游动起来,不时懵懵地撞到方便袋上。如此这般,我连续捏起一条又一条白鱼,很快,二三十条白鱼在方便袋里噼里啪啦碰撞着。再没地方放下更多鱼了。我赶紧背上背篓,拎着方便袋一路跑回家。心情如此雀跃,仿佛一只小小的燕子,贴着一路的油菜花飞蹿。回到家,扔下背篓,找一只盛饭的锑盆,将鱼倒进去。水浅,鱼多,鱼沿着盆边哗啦哗一圈一圈游。日光耀眼,水珠如碎银溅起。从灶房水缸舀了几瓢水倒进去,水没过鱼脊,鱼们才安稳了。
我找来一只小铁桶,急慌慌地再次出门。下到水沟边,心情有所平复,看看水底,一个个微微的凸起仍在那儿。若不细看,没人知道这些是鱼。
四野静寂,偶尔传来一两声鞭炮响,快过年了,是小孩放鞭炮玩儿。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鱼们一动不动,像是在冬眠。鱼会冬眠么?我没听人说过。我再次伸手到水里,最深处也淹不到手肘。我重复刚才的动作,拇指食指捏住鱼头,将一条一条的白鱼提起来,离开水面的瞬间,它们总要扭一下,一片微小的光闪动,晶亮的水珠顺着手臂滑下。半个多小时后,水底的鱼才差不多被拔光,而小桶早已满满当当,水面黑压压一片鱼头,上百张小嘴往空气里探着,一张一翕。凑近听,是密密匝匝的唼喋声。
后来这些鱼怎么处理的?自然是吃掉了,只是,我不记得是怎么吃掉了。或许是因为前面这情节过于离奇,后面的故事显得稀松平常,便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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