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大学|东西问丨文明根性特别策划之四:刘东:“天下大同”何以必然来自人类的“共通理性”?

(东西问)文明根性特别策划之四: 刘东:“天下大同”何以必然来自人类的“共通理性”?
中新社北京1月7日电 题:“天下大同”何以必然来自人类的“共通理性”?
——专访浙江大学人文高等研究院敦和讲席教授、中西书院院长刘东
中新社采访人员 张量
浙江大学|东西问丨文明根性特别策划之四:刘东:“天下大同”何以必然来自人类的“共通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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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世界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叠加百年大疫情,全球化浪潮遭遇困境,西方国家民族主义抬升,“文明冲突”论甚嚣尘上……人类文明该往何处去?古老的东方文明能否成为当今世界性困境的解药?中国在追寻文明之根的过程中应当怎样“激活传统”“返本开新”,并让世界理解中国传统思想中“天下大同”等重要的社会理想和世界观?
浙江大学人文高等研究院敦和讲席教授、中西书院院长刘东教授近日就此接受了中新社“东西问”独家专访。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采访人员:从中华文明根性的视角来看,您认为影响今天中国形成世界观的重要思想有哪些?
刘东:从人类“共通理性”的立场来看。当孔子早在遥远的“轴心时代”,就讲出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就从认识论方面意味着,他要在“不语怪力乱神”的基础上,重新给出一个更可信的“人生解决方案”。而这自然也就意味着,其实孔子的思想是“认识本位”的。
作为一种从“认识本位”出发的文明,中华文明之最大的挑战性,还是在于它曾以活泼泼的长期存在,雄辩地向世界各大文明证明:如果不考虑“路径依赖”的殊别问题,也就是说,不考虑其他文明的转型难度,那么,一个没有教会的世俗世界,不仅是有可能独立存在的,而且是有可能达到高度水准的。由此,如果当今那几个模范的北欧国家,是属于“没有上帝的社会”,或者“自足的世俗社会”,那么曾经“造极于赵宋”的中华文明,也同样属于古代社会中的模范。事实上,美国汉学家包华石之所以在其《西中有东》一书中,回顾到中国对于西方的启蒙,也正是因为当年的伏尔泰,曾经敏锐地借助于中国事实,而意识到只需要唤醒他们的理性,人类就不光能做到“无宗教而有道德”,还能进而做到“无宗教而有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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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5月,上海世博会中国馆“动画清明上河图”吸引参观者。中新社采访人员 杜洋 摄
如果从孔子的思想立场来看,我们的“理性”和我们的“人生观”,并不像人们曾经虚妄认定的,特别是在“科玄论战”以后误以为的,完全属于“风马牛不相及”的,相反倒应当是密切相连、彼此相通的。
中新社采访人员:中国传统的“天下大同”思想对中国人影响至深。在您看来,中国的“天下大同”思想能否与西方文明产生对话,并高度化合出新的文明成果?
刘东:中国的儒者对于“天下大同”,怀有着始终如一的、甚至九死不悔的热情。事实上,也不光是在《礼记·礼运》中,曾经以向后回溯的特殊形式,也即所谓“三代”的黄金岁月,畅想了“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即使受到了现代西方的剧烈冲击,而被迫接受了“民族国家”的框架,康有为还是在书中暗自向往着“大同之世,天下为公”,孙中山更是把“天下为公”的牌匾,写到了每一个华人社区的街口。另外,我最近又调回了浙江大学,再次读到马一浮的《浙大校歌》,而让我不由感到震动的是,他在烽火连天、颠沛流离的抗战初期,不仅要以“大不自多,海纳江河,唯学无际,际于天地”来起始,还更以“尚亨于野,无吝于宗,树我邦国,天下来同”来结句。这种既宽和又广大、既包容又自信的态度,最能反映出儒者的一贯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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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天下为公——纪念孙中山先生诞辰150周年美术作品展览”在北京举行,参观者在欣赏书画作品。中新社采访人员 熊然 摄
然而又不得不提醒,如果真想去追求“天下大同”,那么从“共通理性”的角度来看,就应尽快整理和清点自己的家藏,包括清点以“儒家”为名的后世学派。事实上,验之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原则,先秦以后的那几波儒学的“高峰”,尽管也曾做出过历史贡献,却在“理性自觉”方面远远不及孔子。如果不能悟到这中间的区别,还是要沿着宋明理学“接着讲”,那就并非在宣讲孔子本人的学说,而只是受着道教、佛教或基督教的沾染,去复述一种完全过时的形而上学,一旦走出国门就会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