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巫鸿:古今中西,一场精神的漫游|读书 | 哈佛( 三 )


“纪念碑性”(monumentality)在西方往往体现为巨型建筑,融汇绘画、雕塑、建筑于一体,具有宗教内涵和政治意义。巫鸿却提出,对纪念碑的迷恋并非西方独有,中国小小的玉器、铜器、陶器,与埃及金字塔、古希腊雅典卫城、罗马万神殿、中世纪教堂这样巨型建筑一样,承载着同等的宗教、政治和美学涵义。小大之辩,实则殊途同归。
曾经夸赞巫鸿写文章“简直不像中国人”的哈佛教授贝格利大发雷霆,在《哈佛大学东亚学集刊》上撰文,逐章批判,认为巫鸿以“文化当局者”自居,将西方学者视为“文化局外人”。巫鸿不得不在杂志上回应贝格利的误读和曲解,此后,罗泰(Lothar von Falkenhausen)、夏含夷(Edward L. Shaughnessy)、杜德兰(Alain Thote)、田晓菲、李零等一大批研究中国历史、文化与艺术的学者卷入这场论战。“中国”究竟是什么?“中国”是连续的还是断裂的?考古学与文献学应该在研究中处于什么位置?有的问题似乎越辩越明,有的问题却依然在傲慢与偏见中淤积。
对话巫鸿:古今中西,一场精神的漫游|读书 | 哈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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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巫鸿在研究宣化辽墓
巫鸿走出的每一小步,都是中国当代艺术迈出的一大步
尽管策展人与学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巫鸿却逐渐应对得游刃有余。
1987年,他在哈佛大学获得人类学与美术史双重博士学位,留校任教,仅仅7年后就被授予终身教授教职,在大师云集的哈佛大学,称得上是一个奇迹。然而此时,他却意外地接到了来自芝加哥大学的邀请。
芝加哥大学愿意在中国当代艺术研究方面提供更多的空间与支持,那里热烈的学术讨论氛围也让巫鸿神往,在经济学、人类学等领域,芝加哥大学都形成了享誉世界的重要学派。踌躇再三,巫鸿决定离开哈佛,受聘为芝加哥大学斯德本特殊贡献教授,负责亚洲艺术的教学与研究项目,此后又创办东亚艺术研究中心,并为芝加哥大学斯马特美术馆担任顾问策展人。
到芝加哥大学后,展览逐渐进入正轨。《瞬间:20世纪末的中国实验艺术》是巫鸿为中国当代艺术策划的第一个大型展览,通过长期的研究与访谈,他选择了21位中国当代艺术家,当时在美国艺术界,他们的名字还颇有些陌生,巫鸿却试图从他们的作品中发现实验性与创造力,这次展览在美国巡回展出,引起激烈反响,中国当代艺术家群体真正登上世界舞台。
这是一个新的起点。巫鸿策划的展览逐渐蔓延美国、中国及至全世界。多年来,他仍然保持着学者的习惯,策展前要与艺术家进行多次交流或者笔谈,了解他们艺术理念的来龙去脉,面对各种思潮时的抉择,判断与世界艺术史的关联及位置。他习惯于持续发问,一连串的问题滔滔不绝,那些对自己的艺术没有经过深入思考的人,很容易招架不住。
从哈佛大学亚当斯学院到芝加哥大学斯马特美术馆,再到遍布全球的重要美术馆和博物馆,巫鸿走出的每一小步,都是中国当代艺术迈出的一大步。一片荒原逐渐被耕耘成震撼世界的麦田。
渐渐地,有人愿意为中国当代艺术家提供资助,有人提出要收藏他们的画作,有人开始承办他们的展览,再后来,他们的作品在狂热的拍卖市场上屡现天价,甚至超越了他们所崇敬的达芬奇与毕加索。
改变仿佛突如其来,又漫长得令人窒息。
如今,有的人拥有了曾经无比渴慕的声名与财富,也有的人在时代的喧嚣面前拱手让出了从前的真诚与好奇心。有的人在开创自己的风格,有的人终究被生活吞噬。只有巫鸿依然在勤奋地写作,不知疲倦地发掘新锐,策划新的展览。他的样子甚至都没有发生改变,他敏捷的思路以及那副如同Kingsman骑士般时尚的眼镜,都让人们很难猜测他的年龄。他已经年过古稀,却仍然像个不知疲倦的年轻人,频繁地出入考古现场,出版学术专著,策划当代艺术展览,思路活跃而缜密。他甚至在豆瓣上注册了账号,每隔一段时间会现身,回答年轻读者的提问。他的书桌上有两台连在一起的电脑,一台用书垫得很高,坐累了可以站起来,换另一台继续工作,站累了再坐下,如此周而复始。
多年来,他的研究从金石跨入书画,从古代祠墓进入中国当代艺术,他的研究横跨整个中华艺术史,从史前考古到汉唐宋元明清直至当代艺术,纵横捭阖,乐此不疲,他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也是这场变迁的幕后推手。在学术研究与社会影响之间,一个学者怎样才能找到内心的平衡,既能潜心钻研,又能启蒙公众,巫鸿的探索或许是绝佳的例证。当一个人孤独地面对瞬息万变的时代,他没有被摧毁,没有被吞噬,也没有被腐蚀,冥冥之中仿若天意,其实心中早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