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在老去,我们也在长大

村庄在老去,我们也在长大

村庄在老去,我们也在长大


 李光彪

村庄的脊梁

  依我看,每一个村庄都有骨有肉,有自己的脊梁。

  我从小出生在云南楚雄千里彝山的脊背上,村庄的脊梁如母亲温暖的背,用彝家刺绣的花裹被背着我长大。

  故乡的村庄以一条三四百米长、近千级的石梯为轴,如一只巨人的手,把古老的村庄举在半山腰。凸凹不平的石阶如祖先的脊梁,背负着山村厚重的历史,岁月的沧桑。

  村庄躺在山坡上,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小,几百年的繁衍生息至今,也只有稀稀疏疏五十多户人家。分布在石梯左右的房屋和院落,就像村庄发达的肌肉。从早到晚,春夏秋冬,石梯静静地地承载着村庄的早晨与黄昏,承载着村庄的快乐与忧伤。

  在我枯萎的记忆里,那架从村脚延伸向村头的石梯,是村庄的主轴,是村里人茶余饭后的乡村文化演展舞台。每天晚饭后,村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会不约而同陆陆续续来到石梯上,找块合适的石板坐下,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吹牛聊天,谈古论今。天南海北,家长里短,家事村事,好事坏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很多花边新闻,都会在石梯上联播,在石梯上群发。谁买了一套新衣服、一双新胶鞋,谁家娶了新媳妇,谁家添人增口,都会在石梯上一一登台亮相。人闲手不闲的村里人,有缝针线纳鞋帮的;有吸水烟筒抽烟、砸烟锅吃草烟的;有吹竹箫、弹三弦、唱调子对山歌的。不论是谁,不分才艺高低,那些无师自通的民歌手,都会在石梯上层出不穷,比拼展演 。父亲是个二胡手,经常在石梯上边拉二胡边唱放羊调、爬山调、过门调……悠扬的二胡声响彻石梯,萦绕在山村的上空。

  石梯是验证乡村人品德的试金石。谁家丢了一只鸡,几个鸡蛋,瓜菜水果被人偷摘了,就会有人在石梯上拉开嗓门,高音喇叭似的指桑骂槐,骂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这一招还真管用,骂过之后,知情的人就会悄悄提供线索,做了亏心事的人,也会逐渐猛然醒悟,转过弯悄悄物归原主,慢慢变得干净起来,和和睦睦相处。也有些人家,有时会端着腌菜、葵花瓜子等零食,一一散发给来石梯上玩耍凑热闹的人吃。见者有份,哪怕是一块粑粑,一根甘蔗,只要能进嘴的东西,寄生在石梯上的人,都可以尝到人情味。

  石梯是透明开放的。有些哺乳期的妇女,拉起衣服,就敞胸露乳当众给自己的婴儿喂奶。有些婴儿,从小生下地娘就缺奶水,经常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向奶水充足的妇女讨几口奶吃。那架石梯如村庄硕大的乳房,大公无私地喂养着村庄的每一个人。

  石梯是村庄的主动脉。从早到晚都有人从它的脊梁上走过,听到脚步声、咳嗽声、说话声,远远的石梯也就能猜出是谁来了。出工收工、上山砍柴、下田干活,牛羊出圈、放牧归村,谁早谁迟,谁勤劳、谁懒惰,一切的一切,夜以继日守候着村庄的石梯,都历历在目,铭记在心。

  石梯从不嫌贫爱富。在石梯的眼里,没有贫富之分,不管你是穿皮鞋、布鞋、胶鞋、凉鞋,还是赤脚从石梯上走过,石梯总是那样默默无语。来的都是客,不管是谁,你看上石梯的哪一块石头,屁股一坐,就是最好的板凳。石梯从不喜新厌旧,不管你离家多少年,不管你多长时间没来,天长日久迎接着一茬茬降临人间的孩子,娶进门的媳妇,送走一茬茬命归黄泉的老人。岁月沉浮,一代又一代,村庄的人去的去,来的来,石梯总是依旧躺在那里,毫无怨言地在风雨中、在朝朝暮暮中静静的等着你。

  村庄在老去,我也在长大。如今的村庄,很多人家都建盖了单家独院的新房子,那一条条如石梯血管和肠道的村间道路,也不断变宽,打成了光滑的水泥地板,连接到各家各户。村中那架曾经热闹非凡的石梯,也逐渐门可罗雀。偶尔有人走过,几声稀疏的脚步,几乎再也看不见昔日全村人坐在石梯上聊天吹牛,谈笑风生的情景。我一屁股坐在当年那块下棋的石板上,牛角棋、豆腐棋盘的线纹还清晰可见。我等了很久,想等一个村里人下棋,一直没有人来,只有一条狗伸长脖子向我汪汪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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