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汶川

十年前,当我与北川作别的时候,我从未想过,十年之后,这里以及汶川大地震的所有生者,会拥有怎样的生活。

那时,当我徒步进入北川的时候,一个幸存的小女孩,就站在废墟旁边,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我的头脑中闪过很多她会开口和我讲的第一句话,是求助,是恐惧,是悲痛,抑或其他。

然而,小女孩对我说的话,出乎我的意料。沉默的对视最后,她的目光看向了我手中简易的背包。她怯生生地说,“叔叔,水”。

我已经很难记得当时内心的感受,其实,在走入北川的头几个小时里,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头脑是一片空白。我拿了插在书包侧面的水给递给她,她没有说谢谢。打开瓶盖喝了起来。这时,军人从我身边匆匆而过,我只能选择跟上军人的队伍。我没有跟小女孩说一句话,只有一个递出水瓶的动作,便匆匆而别。至今,我也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在灾难之中经历了怎样的至亲别离,她姓字名谁,如今又身在何方,生活几何。

十年之中,我绝少与人提起这个“断章”,与那些起伏跌宕的生死别离相比,它与众不同的平淡,却是真正残酷的所在。因为,我在小女孩的眼中,似乎没有感受到我们惯常认为的伤悲,我更加直接的感受,是她作为一个人,眼中流露出的,一种求生的欲望。

这种感受,十年间似乎在我头脑之中,挥之不去。在那之前与之后,我都未曾经历过灾难之中的生死别离。我也曾预想过种种的悲痛,但是,这个女孩眼中流露出的直接的、甚至有些残酷的生存下去的欲望,时时刻刻都与我当时的预想,产生着激烈的碰撞,这十年来,似乎从未间断。

这样挥之不去的感觉,或许只有在十年前的5月12日之后抵达北川的人,才能理解。那不同于主流价值观中的预想与应合,而恰恰是生死灾难的极端面前,人性最为本质的一种表达——在生存面前,即便是失去至亲的悲痛,或许也是第二位的。

昨天,收到了手机拍摄的视频,那是曾与我在北川相识的一位幸存者。这十年中,我们并未见过面,但一直短信、电话,以及微信联系,他给我展示他在北川新开的一家饭店,视频中看,有些普通。但在视频中,他很高兴,说他这十年,生活在好起来,之所以开了这个饭店,是因为原来的小饭店太小了,食客们坐不下,一个新的、更大的饭店,能够给他,带来更多的收益。所以,他很开心。

十年之间,他从未提及过,他和他的家庭,在这场灾难中,经历了怎样的至亲别离,这对我而言,至今仍然是一个谜题。我从与他相识开始,便从未听他提起过他的妻子、父母和儿女。这样的北川人,我相识好几个。

在不多的交流中,他总是告诉我,生活有了怎样更好的改变,他住上了怎样的房子,开了怎样的饭馆,及至三年以前,他问我在北京开什么车,缘由是因为,他觉得他也可以买辆车开了。他从来不说,自己的生活何曾艰难,灾难给他们带来怎样的伤害,如果不是常年萦绕在我心头的那种“冲突”,我或许都会忽略,他是那场空前灾难中的幸存者。

当我仔细思考他们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内心似乎在向汶川做一场告别,也许这一次告别,从十年前的灾难发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他们的乐观与豁达,似乎和那个小女孩向我要水时候表现出的求生欲十分相像,生命既然延续,生活就会继续。

这是一次生命与精神的出走与告别,就像我一直将北川视作我心里自己的成人礼一样。他们与汶川在精神上的告别,恰是活下去,而且要活得越来越好的欲望。他们不应活在他者“认知”当中,更不应承担“他者”感动与悲悯的情感消费,因为他们面对的,都是最切实、最现实的生活。

十年前,那么多的钟表,停在了5月12日的那个时刻。十年后,那位北川的朋友告诉我,他在新开的饭店里,换了最新式样的钟表,他要让这个钟表永远走下去,不再停顿。

我们你我抑或他们,十年,是时候和汶川,再见了。

告别汶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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