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许知远|狂生康有为( 三 )


南海人曹泰再好不过地表现了学舍弟子的特性 。 梁启超与陈千秋在广州街头闲逛时 , 看到一家翰墨池馆 , 从门缝中看到一副对联:“我辈耐十年寒 , 供斯民衽席;朝廷具一付泪 , 闻天下笑声 。 ”他们被对联的气魄感到惊异 。 曹泰正是对联的作者 , 随后也进入长兴学舍 。
这些年龄相仿、个性不同的少年 , 是一个微缩版的珠三角精英群体 。 他们头脑敏锐 , 脾性怪异 , 彼此找到了共鸣 , 都能体会到被康先生当头棒喝的震惊感 , 成为最初也最忠诚的追随者 , 被外人称为“长兴里十大弟子” 。
康有为是父、兄的混合体 。 他鼓励学舍的自治与参与性 , 学舍每年设立一名学长 , 挑选秀异与负有威望的学生 , 督促其他人的学业 , 也在老师缺席时讲学 。 尽管梁启超日后最有成就 , 在当时却并非最受青睐的学生 。 陈千秋成为第一任学长 , 一直到他离世都最得欣赏与信任 。 曹泰以天资著称 , 他与陈千秋最能领会康有为 , 并称为学舍的龙与象 。 每当康有为讨论新理念 , 陈千秋是最理想的讨论对象 , 二人“辨析入微” , 梁启超则只能“辄侍末席 , 有听受 , 无问难 , 盖知其美而不能通其故也” 。 对于康钟爱的佛学 , 他插不上话 , 遗憾自己“夙根浅薄 , 不能多所受” 。
学舍是一个亲密的共同体 , 弟子们隔三岔五就一起游逛 , 足迹遍至越秀山上的学海堂、菊坡精舍、红棉草堂、镇海楼 。 他们赏月、闲谈 , 讨论白天的所学所感 , 彼此热烈争论 。 如果康先生同往 , 野外就变成了课堂 , 众人“拱默以听”;倘若先生不在 , 则“主客论难锋起 , 声往往振林木;或联臂高歌 , 惊树中栖鸦拍拍起” 。 夏日时分 , 他们租船出游珠江 , 游到江中饮酒、吃夜宵、畅谈 。 珠江游船如织 , 最豪华的紫洞艇只要一元 , 更有无数小艇穿梭其中 , 兜售食物 , “艇仔粥”尤受欢迎 。


康有为|许知远|狂生康有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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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和梁启超合影
与其他学馆更为不同的是 , 长兴学舍弟子还有机会参与编纂书籍 。 朱次琦述而不作 , 康有为却是一个狂热的书写者 , 他邀请弟子成为合作者 , 收集资料、校对文稿 , 或许还参与初稿写作 。
对于康有为 , 这是个高产的年份 。 在完成了《长兴学记》五个月后 , 《新学伪经考》付诸刻印 。 全书规模惊人 , 共十四个章节 , 超过二十万字 。 陈千秋、梁启超是编检 , 或许还撰写了一些章节 , 韩文举与林奎校对史料 。 出于对陈千秋的显著偏爱 , 康有为邀请他撰写后记 。
这是梁启超首次参与一本书的创作 , 或许就像初逢康有为那样 , 满是颠覆式的震惊 。 “始作伪、乱圣制者 , 自刘歆 , 布行伪经、篡孔统者 , 成于郑玄” , 《新学伪经考》以这样大胆的判断开篇 。
这判断背后是学术界正发生的戏剧性变化 , 今文经学迅速兴起 , 挑战既有的学术秩序 。 这一切源头要回到六经 , 也就是传说中孔子整理的六本典籍 , 即《诗》《书》《礼》《易》《乐》与《春秋》 。 因《乐》经佚失 , 六经后来变成了五经 。 自汉代以来 , 不管朝代如何更迭 , 它们都被视作一切智慧的源泉 , 从安邦定国到个人规范 , 皆能提供指导 。 对它们的研究、注释则被称作经学 , 比如围绕《春秋》 , 就产生了《左传》《公羊传》《榖梁传》这三种诠释性的著作 。
历代统治者依赖教化来控制社会 , 经学成为“为国家特权合法性辩护的具有意识形态封闭性、排他性的系统” , 而“皇帝、朝臣、军官、士绅都借经典为他们对公共及私人事务的垄断辩护” 。 同时 , 经书语言模糊 , 不同时代产生不同的诠释者 , 按照自己所处环境重新理解 。 南宋时 , 大儒朱熹从《礼记》一书中取《大学》《中庸》两篇与《论语》《孟子》合为“四书” , 并为之作注 , 成《四书章句集注》 。 元以后 , 四书成为学校制定教材和科举考试的必读书 , 占据着读书人知识生活的中心 。
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的争端要回到秦汉之际 。 秦始皇焚书 , 将民间所藏《诗》《书》等典籍烧毁;项羽火烧咸阳 , 秦官方藏书也付之一炬 , 先秦典籍损失严重 。 汉初 , 一些学者靠口耳相传讲述儒家经典 , 当时的人用通行的隶书将之记载下来 , 故被称作今文经 。 汉武帝末年 , 鲁恭王刘余为了扩大自己的宫殿 , 毁坏了孔子家宅 , 在旧宅墙壁内发现《尚书》《礼记》《孝经》等经书 , 是用战国时的篆文写成的 , 因此被称为古文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