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所“象”——环境史视野下的大象北移( 三 )


清晚期后 , 珠江流域的亚洲象趋于灭绝 。
历史是一个连续的过程 , 变化也是在连续逐渐积累中生成的 。 到19世纪30年代 , 广西十万大山一带的野象灭绝 。 从此 , 野象退缩到云南的崇山峻岭中 。
版纳是古代“百越”的一部分 , 亦谓“滇越” 。 “百越”曾有“乘象国”之称 , 如今又成为亚洲象最后的世界 。
这样看 , 大象的确是一路退却的 。 如此庞然大物 , 如此强势的物种 , 在与人类的斗争中逐渐败退 , 退出了人烟稠密的人类生存区域 。 它们躲避弓弩 , 躲避兽夹 , 躲避锯断它们牙齿的利刃 , 躲避冰冷的铁笼 , 最后反正是见人就躲 , 也有少数情况之下 , 它们会发起凶猛的集团式的绝地反击 。 严酷的环境抑制了生命的繁殖力量 , 它们的数量一直在下降 。
正如伊懋可所言 , 中国环境变迁不应只在自然科学因素 , “大象的退却”所反映的环境变迁历史机制 , 其实非常复杂 , “经济形态、社会构造、政治制度、文化观念、技术条件以及其他各种因素彼此交织” , 通过不同地理条件、不同历史分期人与动物的多元互动 , 来观察和分析历史 , 能让我们在迟滞的时光之河中 , 看到缓慢变化的力量 , 一点点冲刷着古老帝国的沧桑容貌 。
荒野上的环境史
有时会想 , 大象从雨林出发 , 向人烟辐辏的大城市进发 , 最终重返家园 , 这本身就是一个意味深长的佛家公案 。 它们风尘仆仆的行者姿态 , 像极了在人类居住区与野生动物栖息地之间的苦修者与摆渡人 。
“道”者 , 道也 。 在云南的深谷中 , 大象走过的地方都成了一片开阔地 。 它们在雨林中开榛辟莽 , 断树扯藤 , 闯出的通道即为“象道” 。
在保护区内 , 森林保护力度增大的同时 , 也带来了高大乔木 , 这从来不是大象的食物 。 植物发展得太好 , 顶冠层高大树木形成了很高的郁闭度 , 影响了大象赖以维生的食物 。 在丛林里 , 大象会本能地推倒几十厘米高的树木 , 不让这块地方成林 。 对它们而言 , 林木不能太密 。 太阳基本照不进去的那些地方 , 大象是不会去的 , 进去了也要开路 。
在旱季时 , 它们一边行走 , 一边用脚、鼻、牙齿随处挖掘 , 在干旱河床上寻找湿润土壤 。 它们行走时形成的巨大脚印 , 成为其他小型动物使用的小型水源地 。
它们大开大合 , 席地幕天 , 在自己开辟的道路上信步由缰 , 走州过县如若等闲 。 烟波微茫 , 云霞明灭 , 大自然每时每刻都在徐徐变幻 。 中华哲学的最高范畴——“道” , 就藏在恍惚混沌的“象”里 。
环境一词典出《元史·余阙传》:“乃集有司与诸将 , 议屯田战守计 , 环境筑堡砦 , 选精甲外扞 , 而耕稼于中”;原本的含义是“环绕居住地” 。 环境史有时被称为“荒野中兴起的史学” 。 如伊懋可所说 , “环境史不是关于人类个人 , 而是关于社会和物种 , 包括我们自己和其他的物种 , 从他们与周遭世界之关系来看的生和死的故事 。 ”
不同历史时期、不同文明背景下的人类 , 选择了不同的与周边环境相互作用的方式 , 我们还是应该尽量避免激进的环境复古主义立场 , 避免令人消沉沮丧的环境原罪论 , 以及东方主义的偏仄视角;不必执拗地认为人类自诞生以来 , 或是在某种文化传统之下 , 只能一直对环境施加恶的影响 。 从现在的情况看 , 人类多少是怀着一点负罪的心态 , 已经在努力尝试修补与野象的关系 , 多少也突破了一些人类中心主义的框架 。
大象北行引发浪潮般的爱心与关怀 , 也让我们确信 , 中国环境史并不等同于“中国环境的破坏史” , 而那些关于中国农民与大象无法共处、中国人等同于“环境的破坏者”、中国文化中对环境保护的感知与实际行动会永远割裂等论断 , 绝不是事实 。 大象北移事件后 , 我相信 , 未来人们会看到一个耳目一新的中国环境史 , 它将是动态的、变易的 , 而非一成不变的 。
亚洲象的命运也发生了转变 。 从全球范围来看 , 由于非法猎杀、栖息地减少等原因 , 亚洲象的数量在过去一百年里下降了90% 。 与此同时 , 中国境内的亚洲象数量从上世纪70年代的146头上升到如今的300多头 。 人们都也希望 , 大象从此找到了自己的家园 , 从此不再退却 , 而是能随心所往 , 恬然安居 。
我们至今仍还没真正弄清楚从无机到有机决定人类今天的关键一环 。 人不可能冲破围困自己的环境樊篱以及漫长的地质时间去认识世界 , 从而掌握终极真理 , 任何人都超不出他所在的自然环境 , 就像他超不出自己的皮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