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先生|梅兰芳最后一出未来得及上演的新戏( 五 )


第九场《洞房》
柳毅刚回家,龙女假扮的卢家小姐的花轿就来到门前,在母命难违之下完成花烛,同入洞房。经过一番生动的对话,龙女说破底细。这桩纵横跌宕扑朔迷离的巧姻缘,到此圆满成功。
柳、龙进了洞房,原稿是这样处理的:新娘盖着头坐在一旁,新郎不去睬她,独自取出金钗,追念龙女的多情。他唱完一段“西皮原板”,正在出神地把玩金钗的时候,媒婆暗上,站在新娘身旁,新郎不曾觉察。这时龙女揭盖头偷觑,媒婆故意咳嗽一声,新郎闻声回顾,新娘急忙放下盖头,已被新郎识破她是龙女,上前揭去盖头,龙女含羞呼柳郎,跟着,两人都在唱里互诉衷肠,双双拜谢大媒钱塘君。全剧结束。
梅先生说:“这里过于突出柳毅的钟情,对他的性格不很统一,观众看了,会这样问我们:柳毅既是如此多情,何不在龙宫招赘?既要回家奉母,为什么又把母亲做主娶来的卢家小姐置之不理?我们恐难自圆其说。这不比《凤还巢》、《风筝误》等戏里的新郎,他对新娘有误会,所以入了洞房,就表现出一种勉强成婚、鄙视对方的样子。柳毅与卢小姐根本没有矛盾,对他如此冷淡,是不合情理的。我不是反对写柳毅的多情,而要照顾到当时的情景。这出戏里,柳毅的性格比较难写。在龙宫,写他仗义时,必定要使他有情感。在洞房,写他钟情时,不可忘记他还要体贴亲心。‘情’和‘义’这两条线始终是应该双方兼顾的。”
“还有,这场戏除了交代故事以外,没有别的内容,好比一本小说,前面花样百出,收尾平淡无奇,总觉得不能尽善尽美。但是,剧情到了最后的大团圆,也实在无可发展了,像《凤还巢》的末场,靠它说明已往发生的错综复杂、出乎意外的误会,这才有戏,而且墩得住。这是我们又一次遇到的难题,不可能马上解决,大家再多动脑筋想一想。”
 梅先生|梅兰芳最后一出未来得及上演的新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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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之《凤还巢》
那几天,《洞房》问题,总在我们脑子里转。我从梅先生所谈《凤还巢》末场因解释误会而有戏这一点得到了启发,对于《洞房》有一个新的处理办法。我告诉梅先生说:“龙女进了洞房,也同《凤还巢》那样把她送进帐内先给柳毅搬掉一块绊脚石,剩下他一个人在帐外,就好放手做戏。抚钗一层当然是要保留的。柳毅起唱以前,我想给他加一段念白,说出他有两种思想:第一种是卢小姐能否和他同甘共苦,第二种才轮到不忘情于龙女。跟着就取出金钗,频唤三娘,这正是给龙女一个掀帐偷看的好机会。等他唱了几句,在行弦里再三把玩金钗,这又是龙女偷看的机会到了,柳毅偶然回头,也看见了她,为之一怔,龙女急忙放下帐帘。柳毅上前揭开帐子一瞧,不会不脱口而问:‘你不是龙女三娘?’这下面,我想让龙女来个不认账,这样回答他‘我乃卢员外之女卢翠娥,郎君不要认差了。’开辟了一条新道路,就好做文章。用卢翠娥的身份抓住对方的把柄,先问他龙女三娘是什么人,再从《牧羊》的初次会面到《送别》的再度分襟,其间柳毅对龙女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一步不放松地紧紧追问。柳毅越听越像她是龙女,但她又不肯承认,真要急坏了,这时龙女再向他说破,才显得有劲。我在这里瞎造魔,给他们制造了个假误会,您看行不行?”
梅先生听完了说:“行,这个假误会还真有心理上的根据,不能看作龙女无原则地耍笑新郎,她对似无意又有情的柳毅,只有借卢小姐的嘴,才能摸清他的底。明天你就照这样写出来,我们再继续研究。”
隔了两天,我又对梅先生说:“在盘问过程中,新娘听见新郎有了情人定要作出佯怒的样子。您又可以拿出当年演《乔醋》的本事来给现在的观众欣赏一下。”梅先生说:“我也想过,《乔醋》的表演手法,有必要在这里运用进来,可得掌握好了分寸。‘乔’是相同的,‘醋’是有区别的。井文鸾(《乔醋》中的女主角)的丈夫潘岳把赠的金钗送给另一女子,也就是潘岳要纳的妾,总不能说她毫无醋意吧?所以她的‘醋’假中含真;龙女亲眼看见柳毅对着金钗思念自己,她的‘醋’是有假无真。这两个女主角对丈夫的看法,角度两样,她们在表演上不同之点是‘背躬’对观众暗示的时候,龙女的醋意要使人一望而知是假的,井文鸾就不能太轻松了。可是龙女又不能做过了头,变成一场闹剧,如果观众感觉她纯粹在耍笑柳毅,是不会寄予同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