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关注慈禧吃什么、穿什么,觉得她性喜奢华,正赶上“甲午战争”,她非要过六十大寿。而我可以有另一个视角——慈禧一进宫廷,就开始宫斗。她身不由己,青年丧夫、老年丧子,从个人生活看,她什么都没有,没有家庭温暖。一个孤老太太,一直到死。她对物质生活近乎变态的这种需求,比如造颐和园,就可以由此做一个解读。她一生削尖了脑袋去争,结果是什么?就是要通过奢华的生活来实现她权力的自我满足。
她能吃多少?她能喝多少?她对物质的欲望已经超出正常人的欲望范围。她对国家衰败负有责任,但她为什么会这样?从历史的海平面上,我们看到的只是岛屿露出水面的部分,但你还要看看海平面之下的部分。
在故宫可以慢慢沉下来。尤其是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可以沉潜于史料,慢慢梳理,了解人的精神脉络。我觉得,这对我写作特别重要,不是简单地告诉读者,慈禧大年初二干了什么、大年初五干了什么,那只是表象,表象后面的东西更重要。
用“新散文”写故宫
张英:大家喜欢你写的故宫,因为你是带着今人去看这些事物,采取了一种平视的态度。你用自己的生命印迹和人生经验在画它,与很多书写故宫的作品视角不一样,很有亲切感。
祝勇:“平视”这个词特别好。我写过许多“大人物”,康熙、乾隆、汉武帝、秦始皇,还有前不久写苏东坡。
【 世界|祝勇 在故宫书写整个世界】我也曾经踌躇,因为苏东坡的知识结构特别庞大。河北人民出版社出了20卷的《苏轼全集校注》,我认认真真学习。对于他的知识结构,我高山仰止;对于他的文化贡献,我是望尘莫及。我有什么本钱去写苏东坡呢?
之所以动笔,是因为我觉得,苏东坡也是一个人。苏东坡也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大师,拿着大师范儿,高高在上。他在黄州时,和卖酒的、卖肉的、种田的,都是好朋友。苏东坡的姿态很低,是很亲切的一个人。如果我们能见面,我觉得,他就是我们的一个邻居、一个大哥、一个朋友,一个可以推心置腹交谈的人。我可以写他的喜怒哀乐,他也有很脆弱的时候。
在我的书里,苏东坡把姿态放平了,我自己的姿态也放平了。自我解放了,写作时就会更自由,更设身处地把自己当成苏东坡,去考虑他当时的想法。在写作中,这种感觉还是挺美妙的。
张英:你当年提出“新散文”,到现在为止,你的写作很忠实地践行了“新散文”理论。
祝勇:这些写作,内容上是故宫,写法是新散文。上世纪90年代,我提出“新散文”概念时,写作者基本都是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年长一点的也才三十多岁,是应试教育培养起来的一代人。我们脑海里的散文都有现成的样本,这对写作者的生命力形成了某种束缚。
“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这是梁启超先生说的。传统散文承载不了迅速变化的时代,新时期以来,小说、诗歌、戏剧都有很大的发展,散文却一直是老面孔。并不是说为变化而变化,而是写作过程中所呈现的面貌,自然而然地不同了。
当时写散文的有我、宁肯、张瑞风、周小峰、庞培、于坚、钟明等,都很年轻,而且互相不认识。就是自发地、不约而同地,在不同的刊物上发表的作品,都呈现出新面貌。所以,就把它总结为“新散文”。一些媒体和评论家对此也提出置疑,我也写了很多文章回应,所以有人说我是“新散文”的理论推动者。
从后来的发展看,“新散文”已不是一个空洞的概念,而是取得了非常丰硕的成果,涌现出很多优秀的、堪称“大家”的写作者。散文的复杂性、丰富性,都比原本那种一事一议、承载力很小的散文,要丰富得多,进步得多。
事实上,今天的散文写作已不太可能回到“新散文”之前的状态了,等于承认了新散文的贡献。我对故宫的写作,也是遵循着“新散文”的一个诉求——承载历史和文化的内容,但内容相对丰富,就像交响乐,有很多声部。它相对复杂,不再是那种很单薄的文本。《故宫六百年》那么厚的一本书,就是一个大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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