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血性|莫言:有的人说我们的文学缺血性,我觉得还是更缺乏想象力( 五 )


我们除了有思想的想象力、人物形象的想象力、故事的想象力、细节的想象力,还要有画面的想象力。画面的想象力也跟作家的经验有关系。你让我想象上海里弄里的生活情景,我即便看多少资料和纪录片都不行,那些是死的。我一想象就会想到刚才讲的那些河流、庄稼地,这些东西跟我的人物、跟我要写的故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一个一个画面连缀而来,首先就可以解决笔下无物可写的困境,因为要写得太多了,笔墨不够用。又要写人,又要写植物,又要写画面,又要写动作,又要写人的对话,还要写人的思想、联想,你会感觉到一支笔难以满足同时映现在你脑海里的种种景象和事物。


 缺血性|莫言:有的人说我们的文学缺血性,我觉得还是更缺乏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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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我们的想象力要表现在语言上。文学肯定是语言的艺术,一个作家具备了我刚才所说的很多想象的品质之外,如果在语言方面没有想象力,那也是没有意思的。语言的想象力表现在作家的语言感受上,一个人头脑里到底储存了多少词汇你是无法知道的,用电脑测不出来,心理学家也测不出来。因为我们在写作的时候经常会冒出许多富有新意的词汇。这些词汇,有的是过去的词典上可以查到的,有的是查不到的,是我们所要描写的细节或景物在我们头脑里固有的、储存的词汇的刺激之下产生的新的组合,这样一来它一下子就可以被看懂。有的时候,本来是描写人的情感的词汇突然可以用到描写景物上,而我们写植物的一些常用词汇也会突然跳到笔端,用来描写人物的生理感受。这样的想象很多时候是在无意识中完成的。并不是作家想要创造新的语言、新的词汇、新的语法。这种无意识是建立在联想能力上的,也是建立在作家的书面知识和生活经验的积累之上的。不断写作的过程训练出了作家的这样一种能力:当你的叙述语调确定之后,当你进入了这种创作过程,而且把各方面的机能调整到最好的状态之后,对语言的想象力就会在不自觉的过程中完成。
我觉得我的学养和我的知识无法让我对语言的想象力进行更加细致的解释,这需要语言学家和心理学家来完成。但我可以确定地说:作家必须意识到语言需要想象,作家必须意识到在写过过程中要有对语言创新的追求。不仅要把过去的作品所没有的思想灌注到人物的头脑里去,不仅要讲一个突破窠臼的新的故事,不仅要用大量的、生动的、创造性的细节来丰满我们的故事,还必须用一种新的、跟过去作品里使用的语言不同的表述方法。当然,难度非常之大,因为写作最大的惯性还是语言的惯性,有许多你常用的句式、喜欢的修辞方式会在写作的下意识中重复地使用。所以我说一个作家是有局限的,不可能无限地创新,也不可能无限地创造。但有这种意识总比没有这种意识好,追求新鲜、追求独创总比只希望写出一本新书来而不管有没有新的元素要好得多。
当然,小说的结构也需要想象力。小说的结构方法有点像盖房子,像房间外形的结构方法,像园林建筑,但又不完全一样。结构,有时跟小说的内容也密切相关——尤其是长篇小说,可以按部就班地按照时间发展的轨迹慢慢往前讲;也可以把时空切割得非常碎,进行一种新的组合;可以根据人物来结构,也可以根据视角的不断变化来结构;还可以用不同的文体来形成小说的结构。有时候仿佛山穷水尽,但一想,还有可能柳暗花明。总之,我认为小说的创作和创新是无止境的,一个作家对小说的迷恋也正是因为小说创作和创新的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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