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看待台湾 26 岁女作家林奕含自杀事件( 三 )


怎样看待台湾 26 岁女作家林奕含自杀事件
《素媛》剧照
很多时候,受害者被强奸了,还会被旁观者质疑说,你其实是自愿的吧。
不过,其实不用太惊讶于旁观者的冷漠。
因为即使是受害者的家人,全力支持受害者的也只有不到3成——有数据显示,在经历了强暴的女性中,只有 15%的人告诉了家人。在告诉了家人的女性中,只有 27%得到了完全的支持,30%未得到支持,43% 的人得到的是模棱两可的回应。
有个读者说,她在高中被老师强奸后,把此事告诉了父亲,“我父亲不相信我说的,他骂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事。”到后来,她自己都怀疑,我是真的被老师强奸了吗,还是我勾引了老师。她吃安眠药自杀过两次,都被救回来了。“但我觉得自己比死人死得还要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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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炉》剧照
真相4 :
被长期虐待的受害者
会“爱上”施暴者
不仅不罕见,
还很常见
林奕含说她所写的《乐园》是一个「女孩子爱上了诱奸犯」的故事。有人指责她,质疑她,你不是被强奸了吗,为什么会爱上强奸犯?继而嘲笑、怀疑她的人品和道德。
有过类似经历的女孩W和我分析了,她当时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爱老师的,“那时的我不敢也不愿把老师看成性骚扰者。从小到大,我被灌输的都是要听老师话,我近乎本能地给老师的举止找理由。既然老师不会有错,那就是我有错,但我也不想当罪人啊。那我接着找到的理由就是,我们其实是相爱的。爱是不讲世俗礼教的,爱是可以解释一切,洗刷一切的。”
林奕含笔下被老师强暴的那些女孩子,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们无一例外,会在痛苦哭泣后,说出“如果老师真的爱我,就算了。”
她们会这样想,一方面是因为觉得被强暴是脏的,但如果两人是相爱的,那性就不脏了。另一方面则是,她们无法理解和接受老师会强暴学生的现实。涉世未深的她们被人性的暗面吓到了,老师对她们所做的不伦之事,粉碎了她们对世界、对自我的认知。
“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思琪只能这样告诉自己。这种“爱”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在巨大创伤面前,彻底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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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施暴者也会用“爱”作为诱饵去驯服受害者。
因为施暴者要的是彻底对受害者的占有和控制,这也是色情暴力的核心本质。(Herman,2015)
他要的不是一个被迫的受害者,而是一个自愿的、配合的性奴。
他要的不仅是强暴,还要让被他强暴的人能心悦诚服地拜倒在他腿下。
他想要的是受害者完全的服从和忠诚。
这是为什么李国华“第一次听说有女生自杀时,那歌舞升平的感觉。”他觉得女孩子为他自杀,是对一个男人最高的恭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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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乔治·奥威尔在小说《1984》中的话说:“我们不满足于消极的服从,甚至最奴颜婶膝的服从都不要。你最后投降,要出于你自己的自由意志。我们并不因为异端分子抗拒我们才毁灭他;只要他抗拒一天,我们就不毁灭他。我们要改造他,争取他的内心,使他脱胎换骨。我们要把他的一切邪念和幻觉都统统烧掉;我们要把他争取到我们这一边来,不仅仅是在外表上,而且是在内心,真心诚意站到我们这边来。” (Herman,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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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施暴者会先用暴行让受害者陷入恐惧和无助,失去自我,以及与他人的连接。再戴上爱的面具,用小恩小惠、用花言巧语,让受害者感觉到还有人在关心她、爱她。
施暴者会告诉受害者,他的暴行是因为对她强烈的爱。他会低三下四道歉,会许下各种承诺,甚至会说自己如何对这段不伦的关系有负罪感、如何有压力,要求受害者的同情、关爱和补偿。
书里,李国华会硬塞给思琪钱和鞋子,请求思琪收下,说这是爱的礼物。
这也是现实中的施暴者玩的很娴熟的一套把戏——通过给予受害者在关系中有自主权的错觉,让受害者进一步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受害者自己选择的,受害者应该对自己的不幸负责。这套把戏,方便施暴者瓦解受害者的心理防线。
原本就因暴行而内心受伤的受害者在向外界求援的过程中,如果再遭遇被她信任的人鄙夷、排斥,更孤立无援的她会更希望获得情感依靠。
而在其他人排斥受害者之时,施暴者会继续用伪装的“爱”(其实是控制欲)去围猎她,此时的受害者因为在意和需要爱,很容易会落入施暴者精心编织的“爱”的陷阱。
“李国华发现奸污一个崇拜你的小女生是让她离不开他最快的途径。而且她愈黏甩了她愈痛。”《乐园》中这段这听起来荒谬可怕,现实却的确如此。
心理学研究证明了,长期处于施暴者控制下、被反复虐待、处于弱势地位的受害者,对强势施暴者产生心理依赖甚至是爱,不仅不罕见,相反,还很常见。
《初恋乐园》中,女孩饼干在被李国华强奸之后,她告诉了男友,男友没有安慰她,还斥责她“脏”。“饼干没有人喜欢了,如果老师愿意喜欢饼干,饼干就有人喜欢了。”书中,饼干去找李国华时,说的这段话看得我心痛不已。
那些羞辱受害者的人是施暴者的帮凶。他们把受害者推向了更深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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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5:
强奸和激情无关,
只和暴力、控制、羞辱有关
很多人会觉得强奸是一种激情犯罪,是一时控制不住。但真相是,强奸是一种暴力犯罪,并不是出于激情。绝大多数的强奸是精心策划的。强奸犯通常会在同一地区以同样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实施强奸。
思琪后来问李国华当初为什么要强暴自己时,李国华说,是自己“表达爱的方式太粗鲁。” 这是谎言。真相是,他在最初看到思琪时,就已经在谋划如何对她下手。之后用言语、用摸手、用强迫口交等步步升级的方式试探思琪会不会反抗,直到最后得手。
强奸犯去强奸他人绝对不是因为爱。他是为了恐吓、支配、羞辱受害者,为了摧毁受害者的身体、心理和信仰。
李国华在初次强奸思琪时,说过“我是狮子, 要在自己的领土留下痕迹。”这是他的真实想法,他强奸是为了满足自己权力欲和控制欲。
千万不要相信强奸犯口中的“你太美了,我无法自控”。男人在被性唤起后,是完全能够自控的。强奸犯所说的无法自控,只是他不想控制自己,只是他想找借口故意伤害你。
受害者事后往往会斥责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为什么没能反抗成功,骂自己“愚蠢”和“幼稚”。
但实际上,受害者的任何行为都不能免除施暴者的责任。
在熟人强奸中,罪犯往往会利用受害者对他的信任而施暴。事后,再以此把强奸的发生归责给受害者。一个女孩在约会中被男友强奸后,男友对她说:“你愿意见我,是因为你内心希望和我发生关系,我只是配合你。”
施暴者会巧妙利用受害者的自责和罪恶感以把强奸合理化,好逍遥法外,同时还会故意加重受害者的自责心理,让受害者陷入自我悔恨的深渊。
真相6:
不要责怪受害者不坚强,
因为再坚强的人都可以被创伤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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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含自杀后,有人说她太脆弱了。
说这话的人对暴行,对创伤,对创伤所能对人心理生理带来的影响了解的太少。
强奸这类创伤事件是很特殊的,它的特殊不是在于这些事件罕见,前面我们已经说了,它不罕见,它特殊是特殊在,它彻底打破了我们对自我对世界的原有认知。
强奸会对受害者的心理健康造成毁灭性的影响。当一个人体验过,生命被威胁,身体被凌辱,无法保护自己这些人能体验到的最极端的无助和恐惧之后,你如何让她相信,她是安全的,他人是可以相信的。
有近1/3(31%)的强奸受害者患上和强奸有关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平均每五个强奸受害者中就有一个人(百分之19.2)在强奸后自杀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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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奸幸存者普遍觉得,自己被彻底改变了,不再是原来的自己,甚至不觉得自己还能被称之为一个人。
而最近的科学研究也发现,经历过长期创伤的人,不仅激素水平有变化,杏仁核和海马也有异常,换句话说,创伤不仅让受害者精神痛苦,也使得他身体出现病变。
林奕含在被强奸之后,接受了9年的心理治疗,目前报道中,多说她患有抑郁症,其实我觉得她所患的应该是RR-PTSD(Rape-related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因强奸引起的创伤后应激综合症。抑郁只是PTSD的一个症状。
被PTSD困扰的人,自我保护系统似乎进入了永久的警戒状态,仿佛危险随时可能降临,始终身处强烈的恐惧和愤怒之中,情绪和生理调节能力陷入失常。
患有PTSD的人会有失眠、焦虑,烦躁、恶心,反复做恶梦,有解离、麻木、心因性失忆,以及自残、自杀等多种身心障碍的症状。。
林奕含被性侵后,曾经自杀过“吞了一百颗普拿疼,插鼻胃管,灌活性碳洗胃。活性碳像沥青一样。不能自己地排便,整个病床上都是吐物、屎屎……问护理师我会死吗?护理师反问怕死为什么自杀呢?我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杀——失忆是创伤后常见的心理症状。因为太痛苦了,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让人心因性失忆。
TA的自毁行为,其实也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精神折磨让TA太痛苦了,而自残甚至自杀导致的肉体痛苦可以让他们暂时不去感受精神上的痛苦。有幸存者解释说,自残,让她感觉到强烈的平静和解脱。
“她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了。她只知道爱是做完之后帮你把血擦干净。爱只是人插进你的嘴巴而你向他说对不起。”对亲密关系失去信任,这也是长期受性虐待的女性常有的创伤反应。
当有男生追求思琪时,她的反应是拒绝,“因为我不配”。
她不认为自己值得被爱。她认为别人爱的只是伪装的她,而她的内在已经腐败了——自我厌恶是PTSD另一个典型症状。
即使因为强奸引起的创伤综合症,身心处在极度痛苦之中,林奕含还是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了书,在自杀前两个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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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含
她在书中写,「我可以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奸小女孩为乐,假装世界上只有马卡龙、手冲咖啡和进口文具吗?……我没办法假装……我做不到。」
「我每天写八个小时,写的过程中痛苦不堪, 泪流满面。写完以后再看,最可怕的就是:我所写的、最可怕的事,竟然是真的发生过的事。而我能做的只有写。女孩子被伤害了。女孩子在读者读到这段对话的当下也正在被伤害。而恶人还高高挂在招牌上。」
在我眼里,能撕开伤口,忍受巨大痛苦,写下这本书的她,勇气和良知,是超乎常人想象的。
因为自杀,她的声音终于被放大了,被很多人听见了。只有死去才能被听见,这是非常悲哀的事。在她生前,依然有人质疑她炒作,说她有抑郁症、有精神障碍,言下之意是,这样一个疯病人的话不可信。
最近北影女生阿廖沙自曝曾遭班主任之父性侵事件,同样的污水泼向了阿廖沙,人们说“她有抑郁症”。
不仅施暴者热衷于归责于受害者,很多旁观者也会用放大镜,寻找受害者人格或道德上的缺陷。他们让受害者回答“为什么”和 “为什么是你?”
其实这2个问题,所有经历过暴行的人,早早就问过自己无数遍了。
但没有人能回答出这个问题。
受害者和我们一样愿意相信世界公正,人心光明,未来美好,直到创伤让TA看到命运的任意、随机和残忍。
很多受害者会选择自杀,是因为她们的理性不愿意相信,世界是可以如此残暴恐怖的。人是可以如此邪恶,如此以伤害同类为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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