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惶惑|在对爱惶惑的今天,重读三位女性读书人的爱情( 四 )


徐晓是“50后”;萌萌略年长,1949年出生;陈希米比她俩都要小,是“60后”,没有真正经历过萌萌、徐晓那样被时代所裹挟的世事。她八十年代上大学,憧憬未来、拥抱世界,热爱文学与哲学,与同类谈理想谈人生谈真理,属于典型的八十年代青年大学生。八九十年代,网络兴起之前,人们常常通过手写信笺寻找同类,在文字中探知对方的思想深度和人格广度,这甚至成为迈入爱情乃至婚姻的前戏。希米与一个人通信十年,第一次见面后,对方说“你就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后来她与这个大她十岁的人结婚了。
一旦进入恒久忍耐的日常婚姻,恐怕大多数夫妇就像鲁迅笔下的涓生和子君,激情被日常生活所压抑,爱情被琐碎的日常所淹没,但希米夫妇不同,他们的日常生活与那十年的通信几乎一样,仍然是“谈理想谈人生谈真理”。
爱惶惑|在对爱惶惑的今天,重读三位女性读书人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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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情书》(1995)剧照。
《让“死”活下去》里,他俩对物质生活没有太高的要求,甚至关于爱情的“故事”也不多,更多是记录两人在日常生活中交流思想、砥砺精神:你说过一句什么话,我谈过一个怎样的道理;你是怎么评价尼采的,我对卡夫卡有何种看法……诸如此类,好像这不是一段婚姻,而是读书班。而且,他们谈论的话题与人物也悄然变化、日渐深刻,从文学到哲学,从作家到哲人,从名著到前沿。在外界看来,她的丈夫从文学领域逐渐进入思想领域,其作家的身份也被思想家身份所取代。希米在其中发挥着怎样的作用,两人有着怎样的精神世界,不言而喻。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希米对丈夫还存在着一些“崇拜”,但这其实可以视为一种欣赏,因为她的丈夫在思想上的确很独特。
而这些,是发生在丈夫长年轮椅生涯、尿毒症,希米自己也行走不便的日常生活中的,而且从80年代一直持续到丈夫去世的2010年。
当大众更多知道她丈夫的名声时,学术界也“暗地里”受惠于希米。作为出版社编审,希米曾最早参与了刘小枫“经典与解释”丛书中的部分著作的编辑。“经典与解释”丛书对2010年以来中国的思想、政治及青年教育的走向产生了深刻影响,并且很可能这种影响到底是什么,还要再过一些年才能看清楚。萌萌主编“启示与理性”,原本正是要与“经典与解释”相颉颃。在《让“死”活下去》里,希米透露了丈夫去世前夕,他们一同在读刘小枫引进的施特劳斯,还争论其中的话题,她甚至从布鲁姆关于施特劳斯的描述中,“字里行间我都能看到你的影子”“我不敢说你做到了像布鲁姆赞誉施特劳斯的那样,但我分明知道那是你的崇尚,你的榜样”(《让“死”活下去》p98)。当然,希米可能更多是从施特劳斯身上发现了丈夫的气质,而不是说思想的相通,但这证明了希米与丈夫时刻、同步保持着对思想的敏感,他们的婚姻、爱情在其中延续。
《让“死”活下去》这本书与其说是纪念亡夫,不如说是沉思在丈夫死后的日子里,她该如何延续他们的日常生活,也就是延续对真理的追求。希米说:“写,无疑是最好的一种;孤独,无疑是最大的保障;活下去,就是热情还在。”(p157)还说:“必须坚持写下去,坚持写就是坚持活”(p160)“存在,是共在。我把写,当作你”(p161)。因此,直到书快要结束时,她还在延续他们正在讨论的政治哲学话题,也就是刘小枫在当时一篇文章里写的“哲学与人民的关系问题是第一性的,哲学首先而且本质上是政治的”,她记录了丈夫生前的看法,“生的意义和死的后果,才是哲学的根本性关注”,也提出了自己的理解:“人群里只存在两种关系,一种是两个人的关系,一种是两个人以上的关系,(前)一种可能是爱情,另一种必然是政治,于是政治哲学就成了第一位的了”(p167-168)
看,希米似乎并未完全赞同丈夫,也未必准确理解小枫,但她在哲学中所言说的还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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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米与丈夫史铁生。
03
爱的真理
萌萌、徐晓、希米的爱情都走向了婚姻,但婚姻从未消解掉爱情,还滋养着爱情,并通过抵抗苦难、超越日常来升华爱情。沉思他们爱的经验,共同点是:首先,平等地向往真理,有理想主义;其次,共同承受了生活所抛来的苦难。爱情,就是基于理想并在苦难中主动彼此牺牲。面对生活,他们都勇敢地走入风暴,不知道自己的爱情将会带来永恒的救赎还是惹来更大的麻烦,也不知道风暴的后面是不是有更大的风暴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