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落|考古人许宏:从中国早期城市形态中寻找“最早的文化自信”( 四 )


再向北的晋陕高原至河套地带以石砌墙,形成“石城”。考古发现,到了龙山时代偏晚阶段,偏北的内蒙古中南部定居农耕文化聚落群消失,农业文化南退到了鄂尔多斯及陕北地区,这一带聚落遗址的数量明显增多,修建了众多防御性石城,其中不乏地处峭壁陡立,地势险要之处的城址,多利用深沟断崖和石墙构成封闭的防御体系。这种南北此消彼长的变化,很可能与公元前2000年前后气候趋于干冷导致局部环境恶化、资源竞争加剧、人群大规模迁徙有关。规模最大的陕西神木石峁城址,始建于龙山时代中期或略晚,毁弃于二里头文化时期。这是一处超大型的中心聚落,在北方文化圈中应占有核心地位,但逾百万至四百余万平方米规模的内、外城圈围区域内,沟壑纵横、地势崎岖,有些区域显然并不适于居住生活,其具体功能用途究竟为何,是否用于畜牧或其他活动,均有待进一步探究。
聚落|考古人许宏:从中国早期城市形态中寻找“最早的文化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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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书房:我们能否借鉴和运用中国传统山水人文智慧,让当代城市也能实现“望得见山、看得见水”的美好愿景?
许宏:随着帝制退出历史舞台,无邑不城的时代宣告结束,中国历史也被全球化浪潮所裹挟,进入了建基于工业文明和信息文明的新“大都无城”的时代。这是真正摆脱了高耸、封闭、压抑的城墙的阻隔与束缚,打开天际线,能让当代城市实现“望得见山、看得见水”的美好愿景的时代。既往城市布局上政治礼制的束缚不断被打破,以人为本的理念得以落实,这是我们的美好希冀。
综观中国古代尤其是其早期建筑,是以土木建筑为主的,与砖石建筑及后世光怪陆离的建筑相比,难以提升建筑高度、易损易毁是显见的不足,在佛塔出现之前罕有高层建筑。但也正因为如此,当时城市的景观很接地气,城市与自然浑然一体,而少有违和感。《管子》中说:“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因天材,就地利。”城市应是镶嵌在大自然这匹锦缎上的明珠。无度地破坏自然生态、无序地处理人地关系,终将褫夺城市的宜居性,走向美好愿景的反面。历史经验与教训并存,应时时引以为戒。
科技发展为考古插上翅膀理念、方法和技术手段的进步,使我们可以从有限的发掘面积中获取更多信息
上书房:我们在探讨古代城市的过程中,越来越不可忽视科学技术对于遗址发掘的帮助,科技的发展对考古有何深远意义?
许宏:科学技术的发展为考古学插上了翅膀。说起来,号称“文科中的理工科”的考古学,本就是科技发展的产物。理念、方法和技术手段的进步,使我们可以从有限的发掘面积中获取更多信息。
就拿考古人接触最多的“土”来说。上世纪80年代末期,作为山东大学教师,我刚从国家文物局考古领队培训班结业,在发掘中给学生上田野考古课。那时传达的理念和做法是,发掘区内,除了土什么都要,意思是,重视采集一切可能的人工制品,只有没用的土可以不采集。而新世纪二里头遗址的发掘,我们已开始在植物考古学家的指导下,对以往熟视无睹的土加以“浮选”———将土样放入水中以便使较轻的碳化植物遗骸浮出,结果获取了丰富的信息:二里头都邑的农作物遗存,包括粟、黍、水稻、小麦和大豆五种不同的种类,可以说是五谷齐备。
就中国考古学而言,多学科整合研究的广度和深度都还有限,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做点前瞻的话,我期待全方位一体化的“科际整合”,其途径应该是考古人背景的进一步复杂化。我们考古人当然应当继续恶补各科,扩展知识面,更盼望着新一代“一专多能”的考古人的崛起。考古人拓展视野、增强科技才能,参与多学科合作的研究人员也要“下田野”,从共同设计考古工作方案做起。可以相信,未来的考古学将会对人类文明史探索、文化遗产保护利用事业等做出更大的贡献。
上书房:近年来关于考古学的热门话题层出不穷,河南卫视春晚《唐宫夜宴》让河南博物馆的唐代文物爆红网络、三星堆最新考古发掘成果通过新媒体传播为全社会所关注。对于全社会关注考古、大学生愿意报考考古专业的新趋势,您这位入行超过40年的老考古人怎么看?
许宏:考古这门“无用之学”逐渐“走红”,当然是件可喜的事,在我入行不久的三四十年前是不可想象的,从中可以窥见随着国家社会经济的进步,全民文化素养的提升。三星堆新发现通过全媒体向社会展示,包括我在内的考古人持续发声解读,起到了普及历史与考古知识,甚至纠偏祛魅的作用。而公众的关注和参与,有利于文化遗产的保护和文化传统的继承与弘扬。但与此同时,考古娱乐化的倾向仍然存在,公众考古工作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