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张宗子忏悔心随云雨飞( 二 )


鹿鼎记|张宗子忏悔心随云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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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凤嬛绘《板桥杂记·续板桥杂记》插图之卞玉京曾经想和卞玉京唱一曲啼笑姻缘的大诗人吴伟业,无论为人还是政治大节,在同辈中都算是干净老实的。吴伟业的《圆圆曲》,气韵风度直追白居易,在清诗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一例。像“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像“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这样的句子,很难想象出自清初人之手。陈圆圆的女性魅力,陈圆圆的离奇遭际,竟能刺激一个诗人作如此发挥,不仅超越了他的个人才能,甚至超越了八百多年的时代局限。后世文人当然不会放过陈圆圆,鲁迅所说的那种“吊膀子”的诗词,收集起来一定洋洋大观。陈圆圆故事的演义,在个人的阅读范围,也碰到过几种,其中最不堪的,却是《鹿鼎记》。《鹿鼎记》中,陈圆圆深居平西王府,心中惦念的情郎,却是所谓“大难不死、落发为僧”的李自成。要知道,明末名妓的文学艺术修养,断乎不是如今的所谓“美女作家”所能望其项背的,论色论艺,也非等闲的歌星明星可比。见过无数贵介公子、风流名士的陈圆圆,能和大字不识、杀人如麻的李闯王擦出“爱情的火花”,那可真是活见鬼了呢。鲁迅评《红楼梦》有一句名言:贾府的焦大,是不会爱上林妹妹的。为什么?阶级地位社会地位不同。其实这句话大错特错,要反过来说才对:林妹妹决不会爱上焦大,焦大却可以“爱”上林妹妹,而且只要可能,他会不择手段一定要把林妹妹“搞”到手。癞蛤蟆可以吃上天鹅肉,因为时代总会给焦大们一些机会:造反之后,起义成功——哪怕是暂时成功——之后,所有的人世变迁,运动,“文革”……《鹿鼎记》让陈圆圆爱上李自成——不是迫于权势的顺从,是发自内心的爱——荒唐一如让林妹妹自愿爱上焦大。清高的林妹妹躺上焦大的床,当然不是绝对不可能:要么是焦大发了失心疯,绑架了她;要么是有朝一日焦大做了《白兔记》中的刘知远。不特如此,对陈圆圆,《鹿鼎记》还要直捣黄龙,非让她生个孩子不可。这个和母亲同样美丽的女儿生下之后,金大侠才算从激动紧张中松了口气。
鹿鼎记|张宗子忏悔心随云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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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八艳图咏》之陈圆圆像三声名不亚于陈圆圆的柳如是,不以艳色为天下重。崇拜者说她是女中豪杰,红粉队里的英雄。能诗善画不说,最难得的是有一双识人的巨眼。故事说,柳如是阅人多矣,单单看上了松江陈子龙。子龙诗词名手,又是抗清志士,英风俊朗,一时无双。柳如是携了细软,男装打扮,夜奔子龙,以身相托。只是子龙以复明大业为重,婉拒了她的好意。柳如是退而求其次,以二十四岁之危险年龄,毅然下嫁文坛领袖钱谦益。钱当时虽已年过半百,风流精神不减,而且官大财足,婚后为她修建绛云楼,夫妻很享受过几年幸福时光。夜奔一事虽然痛快,总令人觉得太熟悉,几乎就是红拂李靖故事的翻版。小说家言,不足为凭。陈寅恪的弟子唐振常转述老师的考证,实际的故事就没那么精彩:柳如是早年为“吴江故相”周道登的姬妾,周死后被卖到苏州为娼,以诗文字画知名,被陈子龙纳为外妇,同居多年,终以不见容于陈子龙的老婆张氏而离去。之后一段日子,柳如是周旋于江南名士之间,演绎过几段情史,最后选中既有名望,又有地位,又肯予她以嫡配待遇的钱牧斋。钱谦益才学傲世,为人却是十分圆滑,官场上处处通达,小日子过得无比滋润。太滋润了,割舍就难,顾虑就多,紧要关头,辗转反侧,拿不出牺牲的勇气。乙酉之变,柳如是劝钱谦益以身殉国,钱摸了摸池水,感叹“水凉”,硬是不肯跳,柳如是“奋身欲没池水中”,被侍儿拖住。钱谦益老死,族人争夺遗产,排挤柳如是,柳如是自缢身亡。尽管可以说,柳如是在选择归宿的问题上相当世故,比如对陈子龙的格外垂青,就有人直说无非是看中陈的社会地位,即便如此,又有什么可非议的呢?放在任何时代,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柳如是的画,我不懂,不敢乱说。柳如是的诗词,虽也精致可爱,譬如“向来烟月是愁端”之类,到底是一盏茶一壶酒的玲珑,意思不深,技巧也只平平,没有大家气象。同时代人的赞叹,多是看在红粉佳人的面上,这好理解。当今的大小名士“耳食纷纷说开宝”(王士禛《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却只能说是附庸风雅了。虽然,我佩服她的眼光和勇气,佩服她的独立特行,也佩服她最后的刚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