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公|文汇学人|程章灿:燕园每到忆洪公

【中国古籍浩如烟海,为便于检索利用,就必须对典籍实行科学整理。传统典籍中类似引得之类的工具书数量既少,又往往不够严密,不便于利用。洪业认为,重要典籍都要编制引得,特别重要的典籍更要编制逐字引得。】
洪公|文汇学人|程章灿:燕园每到忆洪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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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业的学术研究方法与风格具有中西兼融的特点。这不仅体现在他的论著选题上,也体现在他对引得编纂的一套思想观念上。
哈佛燕京图书馆的参考工具书阅览室很宽敞,书架上摆放着一套哈佛燕京引得编纂处编纂出版的各种中国典籍引得64种81册,皇皇大观,墙上悬挂着洪业先生的画像。洪业(1893—1980),谱名正继,字鹿苓,号煨莲,福建侯官(今福州)人,幼受庭训,长而就读于福州英华书院,后留学美国,获密歇根大学硕士学位。1923年起,他执教于燕京大学,任历史系教授,兼任教务长、历史系主任、图书馆主任等,主持《燕京学报》和引得编纂处。1946年后,他客居剑桥,继续在哈佛燕京学社教书、研究,著书立说。1995年8月,我受邀为哈佛燕京学社访问学者,此后一年光景,常常坐在这个阅览室里看书,有这位乡贤前辈的目光从墙上俯视着我,原本异国他乡的环境,对我来说就有了一种特别的亲切与温暖之感。
我之开始知道洪业,是在北京大学历史系读书的时候。今日北京大学校园的主体,就是当年燕京大学的校园,就像燕园这个名字一样,校园里处处留有燕京大学的痕迹。1920年代,燕京大学在北京西郊海淀中关村一带购地,新建校园。洪业当年参与了燕京大学校园的规划和建设。洪业早年论文中,有两篇是与燕园历史相关的。一篇是《明吕乾斋吕宇衡福孙二墓志铭考》,原载1928年出版的《燕京学报》第三期,后收入《洪业论学集》 (中华书局,1981);一篇是《勺园图录考》,北平哈佛燕京学社于1933年出版。读过这两篇文章,再到燕园之中行走,不仅可以得访古之指引,发思古之幽情,而且会收获实际的历史地理知识。
我是1979年入学北大的。刚入学时,宿舍被安排在32楼,第二年春天就迁往38楼,一直住到毕业。当时历史系的办公室是在二院,凡是地址上写了“北京大学历史系”的信件都送到二院。我们上课的地方,多半在文史楼、生物楼、一教等,都在燕南园的北面。图书馆更是在燕南园的正北边。所以,以宿舍为原点,不管去系里取信,去上课,去图书馆,还是去未名湖闲逛,最常走的一条捷径是穿过燕南园。四年之中,穿行燕南园的次数多到无法统计。我知道,燕南园从前住过很多燕京大学的名师,当时也还住着北京大学的不少著名学者。我也知道,燕南园54号曾经是洪业的故居,而洪业不仅是历史学界的前辈,还是我的同乡先贤。1980年代的北大历史系名师中,不乏当年燕京大学的毕业生,大都是洪业的门生。
据1930年至1932年间曾在燕京大学任教的萧公权回忆,那时燕大教职员住宅和宿舍共有三种。一是在校园以内的燕东园和燕南园新建的西式住宅,二是朗润园里前清建造的中式房屋,三是学校购置或租赁的、散在学校附近的民房。第一种的“洋味”最足,第二种的环境最美,第三种最为方便(《问学谏往录——萧公权治学漫忆》),各有千秋。洪业来得早,可以说是燕大的元老,他就住在燕大“洋味”最足的燕南园里。据《洪业传》说,这个房子是洪业自己设计的,屋外有园子,种了紫藤,屋内有壁炉可以御寒。书房另设门户,方便宾客进出。洪业好客,接待来访的同事友生多半是在书房里。
洪业在燕京大学兼任引得编纂处主任,组织人员编纂索引,是他的重要工作之一。直到今天,在很多大学图书馆参考工具书的架子上,还能够看到哈佛燕京引得编纂处的这套引得丛书。1980年代,文史典籍方面的工具书相当少,哈佛燕京社的这套引得,就是最好用的工具书了。我在南京大学做硕士论文和博士论文时,还经常检索使用这套工具书。我的硕士论文题目是《刘克庄年谱》,要查宋代的文献资料,经常要翻检《四十七种宋人传记综合引得》。此书1939年由哈佛燕京引得编纂处初版,1959年中华书局、198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都有重印,可见其影响力之持久。
洪业对这一套引得丛书的贡献是多方面的。除了井然有序的人员组织、精心选择的典籍书目与版本、富有学术含量的长篇序言之外,洪业的贡献还体现在他自创了一套检索方法——中国字庋?。中国古籍浩如烟海,再强大的人脑也不可能将其全部记忆,为便于检索利用,就必须对典籍实行科学整理,实现“数目字管理”。洪业自幼熟读古书,深切体会到读书不知利用工具书之苦,而传统典籍中类似引得之类的工具书数量既少,又往往不够严密,不便于利用。洪业认为,重要典籍都要编制引得,特别重要的典籍更要编制逐字引得,后者他称之为“堪靠灯(concord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