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迪厄|詹姆斯·C.斯科特:读起来不痛苦,就不是好的研究?

如果遇上一本艰涩难啃的书,读不下去,我们无外乎做两种思考:一是反思我们自己是否有足够的知识积累和理解能力去阅读它,也就是“够不够格”的问题;二是反问这本书的写作风格和能力,也就是“好不好”的问题。
在学科专业化时代,一个人练习专业写作的过程,也就是远离生活用语的过程。学科领域内的专用术语(甚至,同一个学科不同研究方向也各有术语),以及复杂从句使专业写作变得“不直白”“不通俗”。久而久之,当一个人练就了专业写作的本领,让人“读起来痛苦”,可能就被认为掌握了某个学科的专业知识。
倒不是说,“直白的”“通俗的”就必然是一种好的写作,在人文社科领域,这也经常成为学术民粹化的托词。也不是说,“读起来痛苦”的研究就必然不是好的研究。问题在于,一些艰涩的文本,并不是因为做了多么复杂的思考,而完全是因为错用语法、滥用概念、错置从句,更谈不上言之有物。当读者提出质疑时,他们总是能以“这是经过科学研究的”作为阻挡读者追问的借口。
布迪厄|詹姆斯·C.斯科特:读起来不痛苦,就不是好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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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C.斯科特(James C. Scott),政治人类学家,耶鲁大学政治学和人类学教授,2020年阿尔伯特·O.赫希曼奖获得者。
把政治人类学家詹姆斯·C.斯科特作为一个例子来思考学术写作,或许再合适不过了。
国内读者对斯科特这个名字应该不会陌生。他的《农民的道义经济学》《弱者的武器》《国家的视角》《支配与抵抗的艺术》《六论自发性》等书都有中译本,有的甚至成为学术畅销书。他的写作经常从“故事”进入,善于引用文学经典。但是,他并不是在做通识写作,这就是他的学术研究和写作风格。我们或许很难想象,虽然有学术期刊定期为他寄去样刊,他却“不屑于”翻。神奇的是,他不仅没有错过同行们的前沿研究,他本人反而经常被认为处于前沿,并在2020年成为阿尔伯特·O.赫希曼奖获得者。评委会认为他与赫希曼一样,是一位具有非凡广度的学者。
他显然不会认同“如果读起来不痛苦,就不可能是好的社会科学”,但他也不认为“读起来痛苦”的研究就是糟糕的。他所看到的一个本质问题是学科研究的过度专业化——虽然他指的是政治学尤其是比较政治研究。在十几年前,他向同行讲述了他的担忧和“反叛”,收录在《激情、技艺与方法:比较政治访谈录》。该书访谈了比较政治“黄金时代”的十五个人物,除了斯科特,另外包括研究文明冲突与秩序的亨廷顿,以及将“国家”(state)这一概念在社会科学研究中找回来的斯考切波等人。
下文经雅理译丛授权节选自新书《激情、技艺与方法:比较政治访谈录》第十一章,所摘编的内容为斯科特谈学术写作和学科“过度专业化”等问题,有删减,内容顺序有调整。注释见原书。
原文访谈 | [美] 理查德·斯奈德
摘编 | 罗东
布迪厄|詹姆斯·C.斯科特:读起来不痛苦,就不是好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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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技艺与方法:比较政治访谈录》,赫拉尔多·L·芒克、理查德·斯奈德 等编著,汪卫华 译,当代世界出版社·雅理译丛,2022年1月。
01
从“故事”开始
问:您的著作标志之一就是经常引用文学著作。例如,《弱者的武器》《支配与反抗的艺术》中就有许多地方引用巴尔扎克和乔治·艾略特的小说。作为一位社会科学家,您对小说的接触如何影响您的研究?
答:这是个问题。正如迪尔德丽·麦克洛斯基(Dierdre McCloskey)在他有关经济学的修辞的著作中所展现的,强有力的故事是人们如何在社会科学中进行论证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有不同的方法来说服别人。在社会科学中,有一种趋势是将结果作为实验报告的形式呈现出来,就好像这项研究是一项真正的科学实验一样:这里是假说,那里是相关数据,等等。但这种陈述通常根本不能概括著作真正产生的实际心理过程。
在我的著作展示中,我试图让人信服的方法之一就是从一个故事开始。我并不总是这样做,但《弱者的武器》、《支配与反抗的艺术》以及《国家的视角》都始于一个故事。在《弱者的武器》中,故事是关于富有的哈吉(Haji)和穷人的。这个想法是通过呈现走来走去的真实的人,通过捕捉书中的一些主要话题,以某种方式把读者带进这个村庄。如果这本书从第二章,也就是理论那章开始,读完它的人就会少得多。在《支配与反抗的艺术》一书的开头有几个故事,包括乔治·艾略特的一些东西。这本书有篇悠闲的第一章。《国家的视角》从18世纪晚期萨克森和普鲁士的科学林业梗概开始。这篇梗概是一个关于国家如何根据一个抽象的体系重新规划自然世界的浓缩故事,我在书中反复使用它,因为我在不同的背景下弄懂了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