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你（为你成全）】_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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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常的荒诞、艰辛与疲乏中，构筑诗意的城堡。
村上春树的艺术世界（CSCS208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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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林少华教授认识有好多个年头了。第一次认识林教授，是在电话里采访他。那是在2007年，上海译文推出了“1987～2007《挪威的森林》出版20周年纪念版”，我要做纪念版专题，当然就必须采访翻译此书的林少华教授。采访进行得很顺利，我心里特乐的。当然，更乐的是，这次采访，我感觉到林教授是个很随和的学者，没有什么架子。于是我试着问林教授能否赐稿给我编的专栏，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当我说起稿费低时，林教授却乐呵呵地应道：没关系，不在乎的。
后来，林教授要来母校暨南大学做活动，来之前，他先与我电话联系，希望能有时间见个面。当天活动结束后，林教授和我一起到暨南大学旁边的自由空间西餐厅吃午餐，当时我还把自己刚出版的《钢琴美韵》一书题赠给林教授，请他多多指教。那是个夏日的午间，林教授和我，坐在靠窗的桌子，边吃边闲聊，话题很随意，氛围很舒服。
之后，就有了多次采访林教授的经历，或电话采访，或面对面采访。这些采访，当然都与那个叫村上春树的男人有关。用林教授调侃的说法——“村上春树，既成全了我，也耽误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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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次采访林教授，是在前不久的一个傍晚，村上春树最新短篇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读唱会暨译者见面会在广州方所书店举行。林少华教授作为译者之一，在活动现场与读者分享了其译介日本文学的经验与体会。活动结束后，我又和林教授闲聊起了——那个既成全了他，也耽误了他的男人——村上春树。
A 谈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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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种味道都不是100%的村上春树
《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有7篇小说，皆是围绕着同一主题：各种因女人离去、或即将离去的男人处境。这与他早期短篇中着重表现年轻人的丧失感和焦躁感这一点有所不同。村上春树称这个小说集为“概念式”的短篇小说集——“之于我最大的快慰——集中写短篇小说时每每如此——莫过于可以在短时间里将各种手法、各种文体、各种语境一个接一个尝试下去。可以从种种样样的角度对同一主题进行立体式审视、追索、验证，可以用种种人称写种种人物。在这个意义上，以音乐说来，这本书或许可以成为对应于‘概念唱片集’的东西。”
从翻译《挪威的森林》至今，林少华已经翻译过42本村上春树的作品，其中第42本翻译的便是《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不同的是，与以往他一个人独立翻译村上春树一部作品，此次《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有7个短篇，却由6位译者共同分工完成，林少华只是译者之一，翻译了其中的两部短篇《驾驶我的车》和《恋爱的萨姆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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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位译者共同分工完成一部作品，由此呈现出各自不同的味道，让读者可能会产生“怎么感觉像是六个村上春树”的疑惑。那么，这么多村上春树的译者中，到底哪一个人的翻译才是原汁原味的村上春树的味道呢？
林少华说：“六种味道都不是100%的村上春树。主观上，我以为自己翻译的是100%村上春树；而客观上，我必须承认那顶多是90%的村上春树。说白了，100%的原作文体、100%的村上春树，这个星球上哪儿都不存在。”
“翻译只能处于向原作文体无限接近的过程，永远在路上，没有终点。”林少华认为，翻译只能是原作者文体和译者文体妥协、融合的产物。尔后，他还举了“I Love You”来解读翻译的多元性，张爱玲的翻译是“原来你也在这里”；刘心武说的是“这个妹子我见过的就足够了。”正如林语堂所说，翻译好像给女人的大腿穿上丝袜，译者给原作穿上的是红袜子还是黄袜子，袜子的厚、薄、颜色就是译者的文气、译文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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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才华已经捉襟见肘
今年是村上春树出道的第37年，林少华把这大概等于35年的时间分为前15年和后20年。前15年村上春树主要是通过个体心灵来获取灵魂的自由，让他笔下那些游离于社会主流之外的主人公们处于不断失落不断寻找的循环过程中。后20年，村上春树主要是让他笔下的人物在个体同体制之间的关联性和冲撞中争取灵魂的自由。
林少华认为，村上春树的巅峰创作期应该是1994、1995年创作的《奇鸟行状录》。对于日本二战期间的黑暗，日本一般采取避讳的态度，但村上春树在这部书里对其进行直接批判和揭露。也是从这部开始，村上转向描写个人与体制之间的关联性。但这之后，无论思想力度还是艺术高度，都没超越《奇鸟行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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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骑鸟行状录》已经成为过去式，林少华认为，村上春树的创作虽然还没有明显走下坡路，但已经能从村上春树的新作中看到了他重复自己的地方，“任何人都有他的局限性。我想他的最佳状态已经过去了，他的才华已经捉襟见肘了。创作靠灵感，灵感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不好说。用村上春树自己的话说——才华这东西，它想喷发的时候便自管喷涌，而喷涌完了一曲终了，有些爵士乐歌手、诗人，年纪轻轻就喷涌完了，化为戏剧性的人生，那种人生固然光芒四射，但对我们平常人没有多少参考价值。”
B谈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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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989年翻译《挪威的森林》开始，林少华一直从事着村上春树的翻译。“任何翻译都是一种自我倾诉的工具，我选择村上春树而没有选择三岛由纪夫，这就是一个价值认同，用一个载体承载我想表达的东西。”林少华解释说：“我翻译了十几位日本作家的作品，真的只有村上春树符合我的脾性。一是他的笔调适合我的口味，简洁明快、幽默又有韵味，正是我所追求的。文笔上不谋而合，翻译起来得心应手。二是我们本质上都是孤独的人，不喜欢跟别人套近乎，对周围人与事保持距离，这种孤独感包括性格气质比较像。翻译不仅是文字语法的对接，还是气质的对接，我们在这方面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也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因为相投了才能传达出语言的精髓，触摸到微妙心理感受。”
虽然林少华因为翻译村上春树的作品，以翻译家的身份广为人知，但其实，林少华还有着个大学教授、作家和学者等身份。说起自己与村上春树捆绑在一起的翻译家身份，林少华笑言：“如果没有村上春树，自己可能会实现最初的理想，当一名学者，写一两部砖头厚的学术专著，也把同事震住吧！所以村上春树在这个意义上既成全了我，也耽误了我。成全了我很明显，我已经翻译过42本村上春树的作品；而耽误了我，则是耽误了我成为一个相对出色一点的学者。我现在是学者，但是并不出色，并没有写出什么自成一统的学术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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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全你（为你成全）】翻译，就是想方设法琢磨找一个既贞洁又漂亮的“女人”
潘小娴：作为一个翻译家,您个人对翻译有什么心得体会？请谈谈您的翻译理念？
林少华：其实翻译也是个老话题了。我在很多讲座上都说过,打个通俗点的比喻，我觉得，翻译就是取决于“贞洁”与“漂亮”之间。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有名言云:“翻译如女人，贞洁的不漂亮，漂亮的不贞洁。”言外之意,理想的翻译就是要既贞洁又漂亮。以董桥的话说,就是跟原文谈情说爱平起平坐,进而男欢女爱如鱼得水。如果换成钱锺书,就是一个字“化”——“文学翻译的最高标准是'化’ 。把作品的一国文字转变成另一国文字,既不能因语文习惯的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又能保持原有的风格,那就算得上入于'化境’……”而翻译的所有问题,依我愚见,也都出在这个“化”字上面。就是说没有“化”好——或“忍气吞声”,或“同床异梦”,或贞洁与漂亮两相叛离,非此即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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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我的翻译理念,我觉得主要是对中国、中国读者负责,即要首先确认自己的翻译能给中国读者、中国文化以至中国社会带来什么。借用鲁迅的话,就是要看自己是像普罗米修斯那样为中国窃得火种,还是别的什么。即要尽可能消除“涩味”,也就是消除日译汉特有的翻译腔(“和臭”) 。在这个意义上,说是“去日本化”也未尝不可。其实,完全是“去中国化”(异化)或完全“去日本化”(归化)是没有的也是不可能有的,无非朝哪方面倾斜大一些罢了。我也同样,只不过使得“去日本化”成份相对多了一些,以期达到钱锺书所推崇的“入于'化境’”,使之读起来“不像译本” 。换言之,就是想方设法琢磨找一个既贞洁又漂亮的“女人” 。而在这过程中,审美忠实始终是我明确的指向和追求。既美且忠,既贞洁又漂亮,行吟于二者之间而逐渐归于“化境”——“化”是中国艺术最高境界,雕塑也罢绘画也罢创作也罢翻译也罢。翻译之妙,惟“化”而已。也只有这样,贞洁和漂亮才有可能兼而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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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好的作家,有时候往往也会成为一个好的翻译家
潘小娴：你觉得文学创作与翻译,是不是应该分开为两个领域？
林少华：翻译是一种二度创作,需要有文学的悟性。没有文学的悟性与灵性,纯粹根据西方的翻译理论,做些技术层面上的翻译,是很难成为一部好的文学作品的。而我们这个时代,喜欢推崇和追求技术万能主义、工具主义,这也许是网络时代的一种通病吧。
其实,我始终认为，一个翻译家,如果不通读文本,不大量阅读原著,无论如何也是翻译不好的。就算是中文原创也好,不读上几百本书,一个人的创作也就根本无从谈起。
傅雷先生那一代人,学贯中西,他们既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又深受西方文化的熏陶,他们的文学创作与翻译齐头并进。这些巨匠们,给我们留下很多高水准的文学作品与翻译作品。所以,我觉得,也没必要决然地把文学创作与翻译割裂开来看待,其实,一个好的作家,有时候往往也会成为一个好的翻译家,因为一个人的文学悟性,会让他的翻译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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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谈文体
小资情调是中国特有的读法
潘小娴：自《挪威的森林》在中国出版后，村上春树后来创作的每一部，几乎都能一直成为一种阅读的潮流。您认为，阅读村上春树的主要群体是哪类人？他们对村上春树的阅读倾向有什么区别？
林少华：从阅读主体来看，主要由三部分人构成：高中生和少量初中生、大学生和研究生、公司中的年轻职员和年轻公务员即所谓“白领” 。三部分人的年龄大约在17岁至35岁之间。从阅读倾向看，中学生似乎大多中意故事的生动有趣、文体的别具一格及其对青春期特有的困惑、怅惘、伤感的追问和探寻；白领们认同的恐怕更是“小资情调”和主人公固守精神制高点决绝的人生姿态。而大学生喜欢是因为它“提供了认识世界和生活的另一种视角和方法”、“对孤独、寂寞情怀、感觉的共鸣或契合”、“气氛韵味别致”、“文笔优美” 。
潘小娴：说到小资情调这一点，我记得您曾说过自己衡量小资的标准，其中有一点就是读村上春树的小说。而被称为标准的海派小资作家毛尖也认为小资要懂得欣赏村上春树的小说。最具有代表性的是一个村上春树迷的断言：“《挪威的森林》是小资的永恒代言书籍。”在对村上春树的阅读上，中国读者似乎更多地定位在了小资情调上。请谈谈，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一种独特读法？
林少华：村上春树的小说分两大类。一类是以《挪威的森林》为代表的小资情调。另一类是对日本历史、日本社会的挖掘和剖析，字里行间透出了一种很重的历史责任感，比如《海边的卡夫卡》、《天黑以后》等。
在欧美，村上春树发行量最大最受欢迎的作品是有《寻羊冒险记》和《海边的卡夫卡》，他们对村上春树的阅读，已经读出了所谓“后现代性”，却没有读出“小资情调” 。欧美已经度过小资阶段，进入了中产阶级，人人都以中产者自居。汽车、时装牌子、星巴克等等这些属于小资情调的时尚符号，在欧美已经屡见不鲜，但在中国还是满时尚的。另外，随着生活质量的提升，中国小资的群体这几年也渐渐扩大，而村上春树那种以《挪威的森林》为代表的小资情调，正好赶上了这样一个好时机。小资情调自然就成了对村上春树的具有中国特色的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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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的村上文体村上味道
潘小娴：村上春树在中国走红，除了浓浓的小资情调，还应该更关乎的是文体与文笔么？
林少华：很多读者给我来信，都对我说过相同的一种感觉：村上春树的文笔、行文，优雅、优美、爽劲、俏皮。由此可见，在诸多吸引中国读者的要素——村上作品在中国走红的原因之中，村上的文体、文字的魅力应是第一位的。
我觉得中国读者的看法非常切合村上春树的创作。事实上村上春树本人最看重的就是语言或文体，他一再强调：“最重要的是语言，有语言自然有故事。再有故事而无语言，故事也无从谈起。所以文体就是一切。”
潘小娴：为什么中国读者对村上春树的文体、文笔会情有独钟？
林少华：村上春树有别于日本传统的文体本来学的就是西方的，西方人看了没什么新鲜，但中国人看了却很有兴致。这大概是文化基因所使然吧。历史上，较之西方诸国，中国更以诗文名世，国人乃是诗文之邦的遗民，或者说是李白杜甫苏东坡的嫡系或非嫡系后后代。虽说现代人忙了浮躁了“礼崩乐坏”了，没有“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时间和雅兴了，但这样的文化基因毕竟流淌在血液中。因而潜意识里仍对晴耕雨读诗书传家的往昔怀有缱绻的乡愁，仍对文体之工、词章之美保持一分尊崇和向往之情。对国人而言，文学阅读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享受词章之乐。
潘小娴：村上春树的风格对中国文学和审美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林少华：村上春树对文字非常精心打造，创造出了一种优雅的村上文体、村上味道。其小说对都市人的感觉，孤独感、怅惘、失落等都表达得很细腻，很精致。在中国，这种精心于文字创作的作家是越来越少了，这给读者的阅读上造成一种空缺，而村上春树刚好填补了这种空缺。随着时间的流失，村上春树却还依然被不同的读者群所关注。由此可见，村上春树的影响与魅力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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