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疚这种情绪作者：黎荔内疚|是人类所独有

作者：黎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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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疚，是人类所独有的情绪，和爱一样复杂和抽象。
在人类驯服自己的几千年中，内疚已经从一种人对自身行为的反思观照，发展成为一种极为深刻的人性品质。内疚也即罪恶感，个体自觉违犯道德标准时的一种情感体验。正如亏欠是相对于付出而言，罪恶感是相对于正义而言。当一个人深感内疚的时候，就是他认为一件事情不正义的时候，那么他一定在逻辑上树立了一个自己行为的对立面——正义。如果没有正义这个概念，一个人的内疚无从生发也毫无意义。如果一个人为一件事情内疚，那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定有与之相对应的正义这个概念。精神分析心理学认为，内疚是自我欲望受制于超我，两者发生冲突而使个体自尊降低的结果。特别是在超我占优势时，非常有可能出现内疚。超我，就是这个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正义，超我对于自我和本我的挤压产生内疚。
内疚，这种由人类发明的独特情绪，是所有感觉中最让人痛苦的一种，一旦生活在内疚感的阴影下，饱受罪恶感的纠缠，人的情绪就如波荡不息的大海一样，起伏不安，辗转反侧，常常深陷于焦虑、悔恨、愤怒、抑郁、自责之中难以自拔。当然，并不是人人都会背负这种沉重的情绪， “一样米养百样人” ，我们同处在这个社会上，但最终却表现出不同的人，受到不同的教育、文化传统、修养以及生活环境的影响，人和人之间总会有很多三观不同的情况：有人可能有罪但却不内疚，有人可能内疚但却不是有罪，有人可能有罪并且内疚。一个人是否会内疚，与他个人的道德标准相关，与他所受的社会规范的约束有关。道德低下的人常缺乏罪恶感，因为罪恶感与一个人的良知发展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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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内疚是人对自己的惩罚，那么人类的行为动机就会想方设法逃避惩罚，怎么逃避呢？方式就是付出，如果没有付出，内疚感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了。在文明进化的过程中，人们逐渐形成了各种方式来缓解内疚感：比如用动物和人做祭品，供奉谷物和金钱，忏悔、认罪、告解，做慈善公益等等。我理解“放生”这种行为，赎取被捕之鱼、鸟等诸禽兽，再放于池沼、山野之中，其实就是人们定期地将自身的罪过加诸于作为“替罪羊”的动物身上，把动物放到野外，让它们带走人类的罪责感。
既然内疚感的缓解方式是付出，那么通晓了这种人性，就有人会利用别人的内疚进行情感勒索。常把“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挂在嘴边的父母往往有着长期压抑的孩子，常把“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挂在嘴边的妻子往往有着长期压抑的丈夫。无论是给别人造成内疚，还是被别人带来内疚，实际上都是在给一段关系加上沉重的负担。记得以前看过一个词叫“老啃族” ，指出身农村但是在城市工作的一群人， 70后或80后， 90后中这一类人已经很少了。 “老啃族”背负着历史对父母的亏欠、农村“泛家族关系”带来的沉重人情负担，需要负担生活在农村的年老父母的花销。他们做城市的人，操农村的心，人在城市，但无法享受城市的生活。他们身为第一代走出农村的家族成员，主要的亲属关系、亲缘环境都还稳稳地坐落在老家， “大家”仍在农村。农村对他的“索取”仍牢牢地将他锁住，体验到巨大城乡差距所带来的内疚也牢牢将他锁住。觉得自己比农村的亲人们过得好一些，觉得自己得到更多一些，于是充满愧疚、心生不安，要不断地去弥补、付出，有求必应的用尽各种方式，希望能够让农村的亲人们好过一些，也希望让自己内心好受一点。因为他内疚泛滥成灾，别人自然很容易对他进行道德绑架。也可以说，正是内疚者自己吸引别人来到他身边，对他进行情感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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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常情况下，内疚的产生是一种正常的心理反应，是人纠正错误和自觉行动的一种动力。但是，有的内疚是一种轻微的、瞬息即逝的良心上的懊恼，而有的内疚，却会成为由痛苦的自我谴责引起的长期折磨。当背负起这个由荆棘搭建的心灵十字架，过于考虑别人的感受，过于自我归因，然后向内攻击自己、惩罚自己，这种沉重的感受会让人处于何等的煎熬之中。
痛苦是每个人生活中都要面对的现实，它会在某些时刻以某些形式呈现，无人能够规避。对痛苦的体验能够增强一个人的存在感，既然人们无法规避这种痛苦，就只能去理解、研究、合理利用它。在世间，多少夫妻情侣、父母子女都是在负疚与补偿中相互折磨了一生，在更广大的眺望中，还有人对动物的负疚、人对自然的负疚、人对天地的负疚。仿佛是我们人类的缺点，造就了整个人世，造就了我们的城市和乡村、房屋和桥梁，还有此起彼伏的哭和笑……
《眺望》杨健
万家灯火亮了，
但那已经不是万家灯火。
那是他对她的内疚，
也是她对他的内疚。
那是他们很难平息的欲望的内疚。
那是一条狗的内疚，
【内疚这种情绪】在摇着尾巴。
那也是一头牛的内疚，
挨着鞭子，在黄昏的田野上走着。
那是院子里生了锈的
铁管子的内疚，滴着清水，
像群山里寺院的钟舌，
敲打着寂静的万家灯火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