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无心向学的我，没考上大学，在家待了一个月后，害怕见到家里人异样的目光，于是，跟随一位同乡来到深圳打工 。
同乡在松岗燕川一家塑料厂上班 。这家工厂很小，只有百余号人 。厂里提供餐食，但不包住宿 。员工都在外面租房居住，厂里提供一定租房补贴 。厂里的员工，多多少少有些亲友裙带关系，为了省钱，他们相互结成对子，在外面租房居住 。
我的同乡，和两个工友合租了一套两房 。原本住了四个人，我同乡和一位男会计住一间，另外两个女同事住另一间 。半年前，会计找到了新东家，工厂在宝安，离燕川很远，自然不可能再回燕川租房 。
房子剩下三个人，期间倒是有新工友想一起合租，另外两个女同事没有意见，但同乡很挑剔，不愿意住进一个陌生人，宁肯多承担一些租金 。直到他带我南下，帮我安排进厂，自然，也把我安排到他们的租房里 。
说起来，人与人合租也真是讲缘份，在我之前，他们三人，都是实诚善良之人，讲卫生爱干净更不必说了 。
厂里其他合租的人家，虽有些亲属关系，但三天两头，总会传来一些矛盾 。这倒也是难免的，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像上嘴唇和下嘴唇还打架了，人心更难猜测，矛盾便不可避免了 。
正是如此，同乡和两个女同事合租了一年，却从未传来矛盾和口舌之争，说起来也是塑料厂的一段佳话 。
同乡在厂里算白领，主要负责业务跟单，另外两个同事，一个是人事文员，一个是IPQC，都可归为较为重要的部门 。因为老乡的关系，我被安排进了仓库，职务算起来是仓管，但其实干的却是杂工的活 。
不过，同乡安尉我，仓管是公司晋升的好渠道，比车间更好 。而且，仓管这工作虽然累了点，但安全，工作环境也不错 。更重要的是，塑料厂老板以前也是从底层仓管干起的，对这一职位尤其关注 。
【贵b（b-2）】时不时地，他便会跑到仓库巡逻一番 。与老板接触一多，机会自然便多起来 。有了同乡的牵线搭桥，我格外卖力 。本来，高考的失意，对我打击尤大 。我南下便为了求得一份荣光，在返回家乡时，可以长长脸面 。因此，我对这份仓管工作尽心尽力 。
仓库里物料繁杂，光是各种产品便多达数百种 。其中，许多物料的名字相差无几 。作为仓管，不但要牢记这些品种的名称，还要记住它们摆放在什么位置 。因此，我常常在梦里还在记品名和摆放区域 。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努力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原本三个月的试用期，我只有一个月便提前通过 。
原以为，有同乡为我牵线铺路，我会一帆风顺 。然而，出门在外，许多事情不是靠自己的意识为转移的 。
文章插图
我进厂尚不到半个月，同乡有了更大的发展，他获得东莞一家大型电子厂的录用通知 。同乡离开之际，请我和同租的两位舍友请了一顿饭，就在出租房楼下的大排档 。同乡讲得情深意切，又千叮万嘱，让两位女同事照顾我，他一有时间，便过来相聚 。
人事文员不喝酒，但QC大嫂人极爽快，又善饮，她端杯喝完，放下酒杯，大声说，放心吧，这位小弟弟，我定会帮你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同乡说，我这位小老乡，年轻不懂事，你可别欺负他 。大嫂便笑，我若欺负他，你来欺负我好了 。
说说笑笑，便把离愁的感伤冲淡了许多 。接下来，我们又讲了许多闲话 。当然，大嫂和同乡讲得最多 。人事文员偶尔插一两句话，我则最沉默，为自己的未来处境担心 。
QC大嫂的确说话算数，同乡走后，我陷入莫名的悲愁之中，思乡之情特别严重 。有时，半夜还做噩梦 。每回从工厂下班，回到屋里，吃了饭，就窝进自己的卧室，连人也不想见 。
又到了周末，晚上不加班，回到出租房，发现QC大嫂竟然做了一桌好菜 。原来，她请了一下午假 。我有些感动，坐下来，准备等人事文员回来后一起吃饭 。大嫂却告诉我，文员姐姐去公明找她男朋友去了，晚上不回来 。席间，我才知晓，那天是大嫂的生日 。可惜，我没能准备什么礼物 。大嫂便说见怪了，我能陪她过生日，便是最好的礼物 。
我还从未与一个女人单独吃过饭，不免有些拘束 。好在大嫂准备了啤酒，喝了几杯，尴尬的气氛才得以缓解 。不知不觉得，便各自喝完了一瓶 。大嫂又开了一瓶，我也只好跟着开第二瓶 。
那天晚上，我们边饮边聊，大嫂对我讲了很多事 。她初来深圳时，经历的各种艰难困苦 。当然，其中免不了她的爱情故事 。
工厂的爱情大抵都是相似的，大嫂恋上一位外省男工，但那男工是个孝子，那个年代外省爱情还不多见，在父母的阻拦之下，大嫂与男友无奈分手 。此后，大嫂嫁给了一位邻村男人，男人大她五岁，这倒没什么，关键是男人不讲卫生，而大嫂近乎有洁癖 。
在农村，大嫂的洁癖被认为城市病，自然各种斥责都针对大嫂 。两人的矛盾越来越大，争战经常发生 。有一回，男人还对大嫂动起手来 。那一巴掌，打在大嫂脸上，也打在她心里 。她想离婚，男人不从，她悄悄跑了出来，想不再回家 。可已经生下一个女儿，女儿是无辜的，不能没有母爱啊 。
在外面待了两年，终是于心不忍 。大嫂又回到家里，那时，男人已经和另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 。大嫂撞见这一幕，男人不好抵赖，只好和她离了婚 。大嫂带走了女儿，把孩安顿在娘家，又跑到深圳打工 。毕竟，养儿抚女需要一大笔钱 。
这一次，大嫂终于遇到好心人，进厂当了QC，工资还不错 。大嫂的心情也渐渐好起来，以前遇人不淑，现在，她也看开了 。没有真正合适的男人，她绝不再嫁 。
这些事情，大嫂除了对同乡讲过，其他人一概不知 。就算与她同居一屋的人事文员，她也只字不提 。对我来说，这是一份巨大的信任 。倘若一个人把心底的秘密告诉你，要么认定你一定会帮他保密，要么则会视为你最好的朋友，可以坦陈一切 。就好像，你们是彼此之间的隐身人，互相知根知底 。
像是回报，我也开始讲起我的故事 。讲我的学习，落榜，以及未来打算和梦想 。不敢说荣归故里，至少我不能被人看扁 。我得证自己，即使没上过大学，一样可以在社会混出个模样来 。
人与人之间的交情，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有了这次交换秘密般的言谈，我与QC大嫂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以至于，人事文员回来后，对我俩的关系，甚至有些不习惯 。有好几回，我注意到，她看我的目光有点怪怪的 。
然而，我那时并不曾留意 。因为我要做的事太多了，在大嫂的鼓励之下，我报了设计培训班，我意识到，仓管虽然是我谋生之技，但我最喜欢的工作还是平面设计 。
在学设计软件时，只要不上班，我可以一整天待在培训班 。那种痴迷程度连培训班的老师也赞叹不已 。
文章插图
然而，培训班离工厂有点距离，而我又经常加班，上机时间毕竟有限 。于是，我有了买台电脑的打算 。可生活居无定所，工作并不稳定，那时电脑又比较贵，工资不多，我有点忐忑 。大嫂知晓我的烦恼，建议我买台二手电脑 。她愿意和我平摊费用，但她有个条件，让我教她学电脑打字，以及最简单的办公软件 。
对我俩来说，这是双赢的好事 。我以前也听大嫂提过电脑的事，她一直觉得自己只念过初中，学不会电脑 。这当然是误解 。如果有一台电脑，我可以教她，她以后也就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了 。再说，电脑是必须学会的基本技能 。以后不会电脑，都成了现代文盲 。几乎没有考虑，我便答应下来 。
买回电脑后，时间过得更快了 。常常，我待到深夜还不肯睡觉 。大嫂怕我太累，常帮我准备一份宵夜 。又再三叮嘱我早点休息 。在我的示范和鼓励下，大嫂也开始学起电脑来，果如我所料，电脑并不难，只要你愿意，总有方法 。慢慢地，大嫂学会了打字，休息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了 。
为了避闲，也为了双方更方便，电脑摆放客厅里，而我们的学习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人事文员的睡眠 。她心中有怨气，又不好明说 。我们那时一心只放在电脑学习上，那会注意这些小细节 。终于，人事文员受不了了，正好她男友工厂招人，她应聘成功，终于跑到公明，与男友双宿双飞 。说起来，这也可归为我们的一件功劳 。
原本住四个人的房子，少了两个人，我们承担的租金更大了 。我们商量着是不是该再招两个人进来分摊房租 。可想来想去，又觉得，对方是陌生人，我们不习惯，而且会打扰我们的学习 。最后，决定以学习为重 。只有我俩，学习可以更专注，再也不用顾虑别人的想法了 。
然而，学会了电脑，并不证明就能找到与此相关的工作 。我的平面设计软件虽然运用得很熟练，但我没有此类工作经验，纸上谈兵，毕竟比不上实际操作 。
我私下找了三个月，去过十几家工厂面试，但都没被通过 。不过，工厂内部倒传来好消息 。仓库主管离职了，工厂外招了一个月，没找到合适的，准备从内部选聘 。我以工作踏实认真而被大家称道，先是人事主管找我谈话，接着老板和我面谈，他们的意思很明确，我将升任为仓管主管 。
然而，他们有一个条件，我必须从现在的租房里搬出来，离开QC大嫂 。人事主管解释道，孤男寡女合租，难免会被人讲闲话 。你若是普通员工倒也罢了，但作为主管，你必须以正面形象示人 。那时，我才知道，人事文员离职之前，已经将我和大嫂学电脑的事，添油加醋地在工厂传开了 。
我想了许久，内心很矛盾 。大嫂视我为小兄弟，而我为了谋求好工作，却要无情抛弃她，我实在难以做到 。人事主管看出了我的难堪，他说，我们知道你为人正派，更不是卖友求荣的人，正因为这样，老板才决定把人事主管的职位给你 。可是，你若如此，别的员工会产生乱七八糟的想法 。这样吧，我给你一周时间，你想好后再答复我 。末了，人事主管还暗示我，老板对我期许甚高，仓库主管只是开始，绝不对终点 。
人事主管找我谈话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厂 。大家都在传言，我即将升职 。大嫂自然也知道了，那个周末，她又做了一桌子菜，要为我庆功 。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 。若是平常，大嫂会阻挡我，但那次她没有，她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我开心就应该多喝点 。不但如此，她也陪我喝了很多 。原本买了四瓶啤酒，喝完后，我又去买了四瓶 。
后面那四瓶，我喝了三瓶还多 。明摆着，我是想喝醉 。我的确喝醉了，我开始胡言乱语，说了许多话，但到底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起来 。我只记得，最后是大嫂扶我进房间的，还帮我脱了鞋子 。紧接着，大嫂又打来一盆水，帮我洗脸洗手 。再后来的事，我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
文章插图
第二日早上，大嫂怕我仍在睡觉，迟到了影响不好 。她推开门，喊我起床 。我睁开眼睛，看到大嫂头发还没梳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没扎头发的样子，我觉得她披着头发更好看 。
喊我醒来后，大嫂便离开了 。我掀开被子，看到身上的睡衣，想起昨晚没有洗澡，却换上了睡衣，突然脸上一红 。
我整理好一切，准备出门时，大嫂还没走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昨晚睡得有点多，头有点痛，和主管请了假，下午再去上班 。我让她照顾好自己，多喝开水 。
打开门正要离开，大嫂突然喊住了我 。我我看到她脸上红了一下，问她怎么了 。大嫂说，没，没什么了，你去上班吧，注意安全 。
上午，我一直在担心大嫂的身体，也不知她有没有发烧，是否吃药看医生 。又想，应该是小事 。可是下午上班，大嫂也没有来 。我便有些担心了，心想发烧肯定很严重了 。
快下班时，人事主管又来了，问我考虑得如何？我说我已经想好了，大嫂对我那么好，我不能落井下石 。若是这个时候，我离开她，肯定对她伤害很大 。人事主管说，别这么早下结论，我说过给你一周时间，现在还有两天，我到时再来问你 。
终于下班了，我迫不及待地赶回出租屋 。大嫂不在屋里，打开房间，里面的东西也收拾一空 。显然，她离开了 。
我仔细搜寻，在桌子上看到一封信，大嫂写给我的信 。我拆开读完，泪流不息 。原来，昨晚，我喝醉了，无意中将人事主管的要求讲了出来 。大嫂知道我不愿意作抉择，于是选择主动离开，帮我争取这个更好的前途 。
我打大嫂电话，她关机了 。过了几天，干脆停机了 。
那天晚上，我在楼下饭店又一次把自己喝醉，醉得更加彻底 。回到屋里，我没进自己的房间，而去了大嫂原来的房里，我就那样躺在床上，和衣歇了一宿 。
一个月后，我搬离了那套房间，但大嫂的形象却如影随形，永远留在了我心里 。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那个晚上，我一定绝不喝酒 。即使喝酒，也守口如瓶，绝不透露人事经理的只言片语 。
如果再见到她，我一定会对她说一声，你是我心中最美的女人 。只是，一切不可能再重来了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