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裕荣:音容宛在——怀念我的导师 徐朔方先生 (首发)( 四 )


陆林先生应徐先生特邀前来 , 他极可能是来宾中最年青的一位 。
陆林教授反复对我说 ,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接到邀请 。
会议第二天 , 晚餐前西湖边某宾馆厅堂的一角 , 陆林教授这才有机会上前 , 向先生问安 , 并寻机向先生请教问题 。
我记得讨论的是金圣叹的几枚印章与名号 , 以及名号意义及由来 。 先生破颜一笑 , 叙说着些我至今也无法复述一辞的应答 , 二人反复数语 , 便见陆林教
授连称感谢后 , 退下 。
停了片刻 , 他以手抚额挥汗 , 对我等众人笑道“你们看 , 我紧张得这一身汗” 。
当时陆教授西装革履 , 请教问题时的恭谨与退下拭汗时的轻松 , 那情形今天还若在眼前 。
我因这次会议期间基本与徐先生寸步不离 , 所以目睹这一幕 。
陆林教授对徐先生的尊敬 , 是我自叹有愧的 , 而先生的学问也由于他人这一问 , 让随从弟子的我更生敬佩 。
实话说 , 我在旁边也还是替徐先生捏了一把汗的 。 只能说 , 源于我本人之无学 , 故只能借他山之玉以证得徐先生实宝山一座的事实 。
先生离去:思与不思
先生去世消息传来的时候 , 我在广州 。 当时原本心情低落的我 , 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情绪不佳 , 时时想到过往 , 不禁悲从中来 。
我突然觉得 , 学问也不过如此 , 皆为命外之物 。 学问好的如先生这样 , 又能如何呢?
这种强烈的空幻感 , 在我心头盘踞甚久 。 来杭州参加追悼会 , 幸因体察到王于飞师兄的“乐天”境界 , 他眼中的杭州春意与车外阳光依旧美好 , 这让我沉思之余 , 始觉丧情悲痛多之无益 。
事实上 , 在先生坟前 , 我暗暗地向先生说了好多话 , 但至今多有未能兑现者 。
先生晚年要服用的药物很多 , 师母在的时候会替他分类 , 一一放在药盒瓶盖中让他服用 。
师母去世后 , 先生身体大不如前 , 有一段时间我给徐先生做的比较多的 , 就是每周去医院取两回药 , 当时因不舍得打车 , 都是骑车往返 , 幸杭州当时城市尚小;
也因偶尔要替先生去银行取钱 , 所以徐先生的生日至今牢记 , 他口述密码的尖亮嗓音似还在耳旁环绕 。
徐先生依赖我的事情渐渐多了起来 , 包括与云南昆明师专孙秋克老师为撰写《明代文学史》所交换的电子邮件 ,
我时常在凌晨三四点入睡 , 却在五六钟就被先生的电话铃声惊醒 , 此时徐先生都直称我名“裕荣呀” , 有时接到电话后 , 是要直奔先生家中的 。
事实上我知道 , 徐先生如果不是看错钟点的话 , 起床应该已然好一会儿了 。 六点钟在他看来 , 人们早该醒了 。
写这篇纪念徐先生的文章时 , 赫然发现往事在头脑中已然零碎不堪 , 有些往事如“三生石”上的前生 , 不复清晰 。
再次捧读楼含松老师《清风留道古 , 凄雨忆初阳》一文 , 读到王元骧(林祥)教授曾手捧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鱼 , 特地送来给孤单一人的徐先生时 , 不禁有潸然之感!
我想 , 王先生可能最知无人照料之苦吧 。
我突然想起无数次的傍晚恰好到先生家 , 所见其厨房中的简易锅碗与餐桌上的一二菜肴 , 以及先生笑着说“一荤一素 , 很好”的情形 , 当时恨不能化为女身 , 至少还能替先生做做饭 。
这也是多年来 , 我内心一直深深地感谢徐永斌夫妇与孙秋克老师的原因 , 我能感受到他们给先生带来的至少还多了一份生活上的照料以及衣食上的温暖 。
这对于先生的晚年至为关键 , 可算是先生晚景中明亮而温暖的人生插页吧 。
说到王元骧先生 , 我觉得有一段往事至少让我很有触动 。

项裕荣:音容宛在——怀念我的导师 徐朔方先生 (首发)
文章图片
本文作者(右一)与徐门同侪合影
徐先生还住在杭大正门时 , 精力开始慢慢不济 , 我们多在黄昏时候选择在黄龙洞下面的草地散步 , 以此替代爬山 。
步罢 , 我会搀着先生从黄龙体育中心门口转杭大路归来 。 就在那片距浙图不远的草地闲步之时 , 常能遇到王教授 , 他的严峻我个人是多有领略的 。
我意外地觉察到 , 当先生步履与王老师偶要交错之时 , 王老师总在叉路口站立 , 待先生经过时便略略躬身点个头 。
起先只觉得是简单礼让 , 后见王老师独自散步时 , 每每腰板甚直 , 背手抬头神思万里的模样 , 唯见徐先生时才显恭谨之态 。
我便问道:“王老师怎么每次遇到您 , 都搁那儿站着呢?”
先生回应说:“王先生读本科时 , 我给他上过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