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裕荣:音容宛在——怀念我的导师 徐朔方先生 (首发)( 二 )


我倒是徐先生的好学生 , 听课只记录一些疑难点 , 或是用文言来简录听到的趣闻轶事 。
问题是 , 在中文系图书馆里一起听先生讲课的徐永明 , 总是埋头记着什么 , 也从未见先生阻止过 。
永明师兄后来拿出《言言在耳——导师徐朔方先生谈学杂录》时 , 内容的丰富让我们都大吃一惊 。
好记性还是比不得烂笔头嘛 。
某次楼老师(含松)与廖老师(可斌)聊天时 , 我侧身听得两个意思 , 其一 , 先生最看重徐永明 , 这才愿意向章培恒教授推荐去复旦做博士后;其
二 , 永明师兄整理文献的路子 , 已经俨然得先生衣钵矣 。
看来 , 徐先生指导学生 , 会顺着学生们的根性与习惯 , 并不以自己的读书方式强加于人 , 至少我读博时 , 几次想问徐先生在选题上有何建议时 , 徐先生
均未有任何限制 。
还记得廖可斌教授答辩时 , 曾指出我博士论文的语句在暗暗追摹先生的文风 , 于此我茫然未觉!
先生研究小说的论文 , 我是逐字全看过的 。 徐先生某些文章厚重已极 , 细读一过的话 , 想要抓取文中精髓至今还是非常费力的一件工作 。
所以 , 《小说考信编》是我时常翻阅的案头之物 , 每读此书 , 更让我怀念我的老师 。
记得刚入学时 , 因常见先生在家中翻阅《红楼梦》 , 其中有不少处折页做了记号 , 便问道:“先生不用工作吗?天天看《红楼梦》!”
徐先生抬头觑了我一眼 , 微哂道:“这就是我的工作呀!”我一时哑然 , 半天也没回上一句 。
不知这是否算我与先生的趣谈 。 而先生读书作文用功之勤 , 就我个人 , 以下面所记最为刻骨铭心 。
2003年 , 先生的身体毛病日多 , 看书已然很费眼力 。
此时 , 徐先生搬住在一个僻远的小区 , 这一日 , 我与赵素文因答辩日近 , 相约着骑了车去探望他老人家 。
踏入先生房内时 , 他正身着白色背心背对着我们看书 , 书就摊搁在书桌抽出的抽屉上 , 空调全然未开 。
此时的先生起站皆有不便 , 勾背看书的姿势费力之艰可想而知 。 他回身迎接我们的笑容 , 如今尚在目前 。
我当时羞愧至极 , 彼时杭州的夏天极是溽热 , 我们也正在埋怨博士楼中没装空调 , 晚间只能靠冲凉解暑 , 不能安心看书 。
与先生病床上修订其《汤显祖全集》的情形比较起来 , 病床上的他用扭曲的字迹撰写着一个个纸条 , 再细心地夹入书册之中的画面固然感人 , 却依然无
法与眼前此刻他勾背读书的一幕相比 。
实话说 , 这对我就是一种震撼 。 彼时的徐先生已难掩风烛之态 , 老人家耳力还好使 , 闻得我们来到身后 , 将起未起时我抢上前去将徐先生搀往 。
在这个临时安置之所 , 先生“不知老之将至” , 置闷热如无物 , 若非一辈子执着于其深爱的学术焉能至此!而我正当壮年 , 因博士论文刚完成就多有松
懈 。 行文至此 , 不由得再次喟然兴叹 。
我记得随后没过几天 , 我再次持新鲜打印出的博士论文前去请教先生时 , 徐先生已然只能让我诵读摘要及部分内容了 。
他眼力精力大不如前几日 , 两天后 , 徐先生跌了一跤 , 一卧不醒 , 长达数年 。 悲哉 。

项裕荣:音容宛在——怀念我的导师 徐朔方先生 (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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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考信编》
先生之心:老与不老
在杭州读书的五年中 , 至少有两年没有回家过春节 , 一则真购不到票 , 二则也是想借机多读点书 。
2000年春节 , 我知得系里已经确认我转入先生门下攻博 , 惶恐之甚 , 遂想好好在寒假里看看书 。
那时我刚好住到了文三路上的生命科学院里去了 , 离主校区斜隔着条大街 。
记得是大年初一的晚上 , 走廊上忽有人传话“项裕荣 , 你老师看你来了 。 ”我出门一望 , 居然是徐先生 。
徐先生当夜跟我聊的具体内容我早已淡忘 , 而我送徐先生回至他家门口时的那份激动 , 似还荡然于胸 。
意外得很 , 先生执意要再一次送我回寝室 。 他说 , 今天是他来看我 。 我想 , 好吧 , 就算是陪先生再在校园里散会儿步吧 , 徐先生这一次把我送到了西溪
校区的后门 , 文三路上的校门口 , 又嘱我注意身体云云 。
我正欲再踏进门把先生送回家 , 徐先生突然笑了说道:“不用了 , 你若送我 , 我肯定还要再送回来的 , 就没完没了了 , 你回去吧 。 ”
我不敢违拗 , 只能躬身看着先生离去 。 那个寒冷的夜晚 , 地面似还有些微雨的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