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裕荣:音容宛在——怀念我的导师 徐朔方先生 (首发)( 三 )


先生偏胖的身躯 , 柱杖步行不易 , 他穿过两条马路到杭大校园去探看一位小他51岁的学生 , 此情要今天的我如何理解且如何回报呢?
这是徐先生的责任感使然 , 抑或徐先生对我怀有着某种期待 , 或许也只是一种简单的关心 , 因我回不得江西去过年 。
我真不知要如何去描述徐先生的情义与那时他内心所想 。 来寝室看我 , 这是徐先生的第一次 , 也是仅有的一次 。
之后 , 徐先生的步履再未有2000年春天那般康健了 。
在我正式成为徐先生的博士生时 , 老人家原先带的师兄师姐们正多在埋头于博士论文写作 , 我单独陪徐先生爬山的日子便多了起来 。
最经常的路线记得是杭大路转左后 , 过曙光路 , 觅得条有山门的小径便可直上宝石山 。
对先生的搀扶 , 不知何时就变成了紧握先生的臂肘 , 再后来已然是要推着先生的背 , 才能上去的 , 最后 , 得从后面“拽”着徐先生的胳膊 , 才能确保他
安全下山 。
某次 , 徐先生在山上授课途中 , 指着保俶山路弯处一黑黢黢半月形的山洞 , 对我等说 , 他当年陪儿子经此时曾执意要入洞探险 , 并提醒小儿子“如果爸
爸半小时没有出来 , 你就不必等了 , 一个人回家去” 。
我问这是为何 。 先生说:“半小时没出来 , 肯定是出不来了 。 ”
我追问:“那先生你后来出来了没?”
晏选军师兄于旁抢白我:“你说呢?”于是一众粲然 。
其实我当时想问的是入洞的时间 。 先生补充说 , 这个洞冬天冒热气 , 夏天却很凉 , 自当通往深或别处 。
先生下到里面 , 见走不到头 , 便折返了 。 可见 , 先生血气之勇 , 素来如此 。
所以 , 徐先生素来是不服老的 , 这一点晏选军向我提醒后 , 察之更明 。 晏选军学问好 , 人也敏捷 , 有孙悟空那种好为“大师兄”的气派 , 人也最受先生宠爱 。
总之 , 晏选军希望先生服老 , 这样才能保证先生的安全 。 不过 , 徐先生照旧我行我素 , 喜单独散步 , 且不喜他人搀扶 。
某次先生自己在房子侧边贴墙的草地上滑倒了 , 此时顾克勇诸人正忙着要翻墙从先生的院子中突入其家 , 给落了钥匙的先生开门 , 恰我与晏选军因奔向正门 , 于墙侧刚好见此一幕 。
晏选军也执拗地让我别急着扶 , 便果见先生挣扎了几次 , 站起来又缓慢地伏下 , 却始终没有“哎哟”一声示人以帮助之意 。
徐先生大抵是不愿意接受自己苍老的事实 , 据晏选军的转述 , 先生曾端坐于家中藤椅时数次站立不起 , 此时才长叹一声 , 对一旁的晏选军道:“扶我起
来!”
这一声我不曾闻得的叹息 , 却仿若就响在我的耳边 。

项裕荣:音容宛在——怀念我的导师 徐朔方先生 (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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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显祖全集》
先生之风:怕与不怕
徐先生待我 , 并不严厉 , 这与先生晚年力不从心或许有关 。 加之我的“狡猾” , 每与先生会面必只聊些闲天 , 很少汇报自己的研究近况 。
多年后我曾在想 , 我的做派也许是受到了同门师兄的启发 。
吴敢(中国美院)与陈根民两位师兄某次闲聊 , 吴敢不无得意地打趣道:“你怕徐先生?”根民师兄真诚:“是的 , 我很怕!”
吴敢笑称 , 他不怕 , 原因是他多次陪着徐先生去澡堂里洗澡 。 大约是赤膊相见 , 尊师之道也无从在澡堂中讲究吧 。
我一方面觉得徐先生与弟子一起洗澡的画风 , 实有些可乐 , 又疑心吴师兄是吴战垒先生的公子 , 在为博士弟子之前早已识得先生 , 这才能做到不怕的吧 。
不管怎么说 , 我较少向先生请教学术问题 , 没有给他严厉的机会 。 此外因时常见面 , 我其实是不忍多扰 。
我知道一旦发问 , 先生有高见必得发挥 , 我就是全身都当成耳朵(铃木阳一语) , 还只怕不够用呢 。
说来有趣的是 , 对先生我也另有一种怕——怕先生“献丑” 。
徐先生2001年招博士生 , 我陪同面试 , 兼职翻译——偶觉有人听不懂徐先生的东阳口音 , 我好略做解释 。
当时有位高校教师的考生反问试题 , 希请徐先生给出答案!题目在我听来也偏得紧 , 先生戳了戳拐杖笑道:“是我考你!你反倒来考我了?”前一个
“你”字还拉着长音 , 遂指陈要点 , 敷略大义 。
今天想来也是好笑 , 先生自己出的题何用我担心 。 只因我陪侍徐先生左右 , 知他精力不复当年 , 所以也就多余替他捏了一把汗 。
再一次 , 则是在2001年10月底浙江大学召开的明代文学研讨会上 , 会议另一主题是庆祝“徐朔方教授从事教育科研55周年” , 时南京师大的青年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