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报|童末:有意义的写作是在对生命之敌的不断辨认中完成的
_本文原题:童末:有意义的写作是在对生命之敌的不断辨认中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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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童末的最新小说集《新大陆》收录了12篇小说 , 时间跨度从2006年至2018年 , 在这本作品中 , 读者可以清晰看到一种转向:她的视野扩大至更为全球化的议题和更广阔的生命经验上 。 《穿过尘雾的中途》比较特别地被她编排至中间的位置 , 在与作家黎幺的对谈中 , 她说:“《穿过尘雾的中途》算是比较贴近我当时真实生活的一个作品 , 其中的写作危机也是真实的 。 它像一个我必须走出的甬道 , 写完它 , 也才会发生后来的‘转向’ 。 ”小说集的前五篇便构成了一个整体 , 传达了她近些年新的思考 。 “《洞穴》《干将莫邪之女》《拉乌霍流》 , 是我很想写出的一种生命经验 。 我就从这种生命经验出发来构思小说 , 同时也想让文本本身保持住这种闪现和涌动 。 到《新大陆》和《全蚀》 , 这种生命经验与异质性的世界之间的错位以及对抗 , 就成为了更清晰的主题意识 。 ”
她讲述自己曾有几年中断小说的创作 , 去读人类学研究生 , 后来又在外企从事市场研究和商业咨询的工作 , 童末借用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所说的话来形容二者间的关系:“人类学家和全球营销主管的视野变得几乎一模一样 。 ”她表示自己经历过这两个有着类似特征的世界后 , 对于全球化系统和个人生命的压抑有了更深的体验 , 而这种真实体验后来在写作中得以被反映 。
最近半年 , 童末当了母亲 , 只能见缝插针地读书 , 她说刚读了唐·德里罗、安妮·卡森的一些作品以及在读《文化失忆》这本书 , 接下来打算把搁置了几个月的长篇的结尾尽快完成 , 在她看来 , 有意义的写作正是在与生命之敌的不断辨认中完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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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锐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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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人员:
小说集中《干将莫邪之女》《全蚀》两篇里涉及到你对于神话形象的再运用 , 是否可以谈一谈你对于古典的再书写这一话题的想法呢?
童末:
写作作为对古典、传统、文化记忆与历史的再书写(rewrite) , 往往是诗人和小说家的基本功 。 这一点 , T.S.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也讲得很充分 。 中国的神话、民间传说不像古希腊、罗马神话那么系统化 , 我们的文化和文学传统也有显著的断裂 。 我很感兴趣如何在作品中重拾这种对话 , 不仅是汉民族神话 , 非汉民族的神话和传说来自另一种口头文明 , 而且跟立足于书写系统的汉文明之间有一种张力——它们在今天可以如何被理解?目前 , 手头的长篇也与之有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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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干将莫邪》海报
采访人员: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巧合?小说集的前三篇都涉及战争或者与它相关的意象 , 比如军人、剑 。
童末:
《干将莫邪之女》本身是来自《搜神记》的剑师的故事;你说的战争背景的小说只有《洞穴》一篇 。 作家不会受个人生活经历的局限 , 也不会拒绝有意义的“重复” , 比如某种主题在某个作家那里一再出现——“战争”是很传统的一种——肯定是因为它本身的丰富性可以承载作者的表达 , 所以亨利·詹姆斯一再写家庭和婚恋 , 波拉尼奥一再借用侦探类小说的外壳 。 但如果反过来 , 说亨利·詹姆斯是写家庭婚恋类的作家 , 或者波拉尼奥是写侦探类故事的作家 , 是没有意义的 。分页标题
采访人员:
《穿越尘雾的中途》被编排在小说集的中间位置 , 关于一个写作者的焦虑 , 这种焦虑在我阅读《中等火焰》时也有所感受 , 主角对于“作家”的身份与外部环境之间的不适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这样形容) 。 同时 , 这篇文本是互文性的文本 , 作家“我”和小说中的由纪子似乎都面对着被干扰后的选择 , 但最终就像小说篇名 , 她们“穿透尘雾”了 。
童末:
谢谢分享你的理解 。 但我在拟这个题目时 , 着重在了“中途” , 而非是否穿越 。 由纪子以为获得的顿悟 , 最后其实仍是虚假的 , 她必须重新开始 。 我让小说结束在了重新开始的时刻 , 也可以说是由纪子失败的时刻 , 但对写下由纪子故事的“我”来说 , “我”此刻又重新投入了写作 , 已无所谓成功或失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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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人员:
而小竹与“她”之间的辩驳 , 争吵 , 也暗含了一个关于什么是“好小说”以及写作的意义的讨论 。
童末:
这两个问题太大了 。 我可以给你一个漂亮的回答 , 那或许也是真实的 , 但很可能不是我的 。 写作者不是靠谈来厘清这些的 。 她/他要用一种内在的行动来实践和验证 , 这个不断进行中的行动就是写作本身 。 我只能说 , 我希望这个行动贯穿我的人生 。
采访人员:
如果延伸至现实层面 , 它是否跟你自身的创作状态有关?是否你也对于曾确信的“自我”产生过怀疑?
童末:
印成书后我自己没有再看这篇小说 , 我已经忘记了小说中那场争辩的细节 。 如果它能让读者身上的类似经历显明一些 , 也就挺好的 。 小说中的“我”面对的危机 , 不再是我现在面对的 , 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
采访人员:
从早期作品到最近的《新大陆》《全蚀》 , 你的视野似乎转为更为现代化的议题和更广阔的生命经验 , 这有可能是写作“成熟”的某种标志吗?是否有些原因促成了这样的转向呢?
童末:
这个问题在我之前的一个对谈中也回应过 。 总是要就“你的写作成熟的标志”做出回应还蛮疲惫的 , 我就不再展开了 。 不过还是感谢你的提问 , 注意到了我的这批作品的变化 。
不过 , 这个问题也逼迫我们反思何为“写作成熟的标志” 。 有的作家在中晚期反而会再次进入一种“不成熟” , 破坏自己之前写作中建立起的东西 。 所以“成熟期”这个概念 , 用来理解作家和文学 , 可能并不是一个好的判断 。
采访人员:
你有人类学的学科背景 , 在做田野调查的过程中 , 不知道是否有遇到一些印象深刻的人或事 , 而他们成为了你小说的灵感 , 触发了创作?
童末:
人类学在国内从边缘学科变成热门新知已经好几年了 , 但好像大部分时候也只是给媒体贡献了点儿谈资 , 很少触及到这门学科的内核 , 比如其政治潜能 , 比如它的方法论发明之初内在的权利不对等 , 和对它的反思 。
我很乐意在一个更专业的语境中聊这些 , 而不是将“人类学”作为一个标签贴在我的写作者身份上 , 更不想主动把我的这部分经验特异化 。 问人类学和写作的关系、做田野和写作的关系 , 其中总免不了一种不自觉的预设 , 即某种专门的、独特的经历才能确保好小说 , 写作者好像也成了一种奇闻异事的采集者 。 这当然是很荒谬的 。
文学创作并不是简单的对外部事件的反应;写作大部分时候是很枯燥的、综合性的劳作 。 福克纳那句关于“灵感”的著名回答一直很真实:“对于灵感我一无所知 , 因为我都不知道灵感是什么——我听说过它 , 但从未亲眼所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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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人员: 分页标题
不是说非得文如其人 , 但作品确实反映了作者的观点、思索 。 也就是说 , 其实你在通过小说发表对现实、人生、生命看法的同时展示了自己 。 您怎么看待小说创作与作家经验二者间的关联?
童末:
艺术的内在逻辑不同于经验世界;这种逻辑蔑视对经验表象的模仿 。 如果没有对自然的、未经反思的原初经验的批判和变形 , 作者就没必要去写小说 。
采访人员:
有一种对“80后”、“90后”写作的评价是 , 这一代写作者的时代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 , 文学养料也很富足 , 他们的生活里也没有多少波澜 , 熟悉种种小说理论与技法 。 不管其偏颇与否 , 你如何看待诸如这样一些对于青年作家的认知?在你看来 , 青年作家如何在丰厚的经典中走出自我的道路?
童末:
这种批评本身就很幼稚和逻辑混乱 , 所有这些环境因素和写作者的能力没有因果关系 。 难道文学视野的宽阔会阻碍写作吗?摆脱不了“读太多作品和理论 , 写不出自己的东西”这种庸见才是一种阻碍 。 另外 , “XX后”这种文学断代除了巩固文学圈内的等级观和话语权 , 对文学本身有何贡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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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人员:
那你是否有自己的理想读者呢?
童末:
写作者最好不要预判自己写的东西会流向哪里 。 多丽丝·莱辛谈到过一个场景:在南非的一个穷人区 , 在等待买饮用水的队伍中 , 一位年轻的黑人妇女正出神地阅读从一本书上撕下来的一摞纸 , 那本书是《安娜·卡列尼娜》 。
【文学报|童末:有意义的写作是在对生命之敌的不断辨认中完成的】配图:摄图网、出版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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