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严飞 像社会学家一样思考“悬浮时代”


社会|严飞 像社会学家一样思考“悬浮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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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大都会》(Metropolis 1927)剧照 。

社会|严飞 像社会学家一样思考“悬浮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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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飞 , 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 , 研究兴趣集中在历史社会学、政治社会学、城市文化与治理 , 著有《穿透:像社会学家一样思考》《学问的冒险》《城市的张望》等著作 。

社会|严飞 像社会学家一样思考“悬浮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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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透:像社会学家一样思考》作者:严飞版本:理想国|上海三联书店 2020年11月
每个人都在摆脱现在 , 逃离让他不满意的东西 。 他要奔向哪里?不知道 。 只是无时无刻不在移动 , 没有根基地悬浮在这个社会之中 。 社会学家把这种现象定义为“悬浮社会” 。 这种普遍失根的焦虑心态不止发生在中国 ,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大多数普通人 , 都在经历着期望与现实的断裂而造成的焦虑和身份迷失 。
生活在一个“悬浮社会” , 现代人焦虑的根源在哪里?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严飞对这个问题有着长期的思考 。 早年求学生涯辗转内地和中国香港 , 以及英国、美国等世界各地 , 迥异的生活环境给予了严飞宝贵的经验 , 让他擅长在不同的文化体系和社会制度之间 , 运用比较的视野思考问题 , 同时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进行反身性的思考 。 他把飞速发展的社会比作一辆高速列车 , 每天大量的乘客被人潮推挤进入车厢 。 他们如此急切地渴求成功 , 如此渴望获得他人的认同 , 却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 也道不清列车行驶的方向 。
在他的新书《穿透》中 , 严飞引用7位社会学大师的经典理论来分析“悬浮社会”的结构性特征 , 透视那些我们时常遇到却熟视无睹的社会问题——诸如 , 如何相信手机里的陌生人?婚姻里真的是谁收入高 , 谁就更有话语权吗?而读者或许也能像社会学家一样 , 重新审视社会的运作规律 , 摆脱那些看似“理所应当”的思维惯性 。
如何思考:作为对象的菜市场和网络直播
新京报:你在书中提到 , 生活在“悬浮时代” , 人与人之间的那种信任感越来越淡薄 , 亲朋邻里之间久而久之也成为了“熟悉的陌生人” 。 那么 , 城市化改造、社区场所的变迁对于人际关系会产生怎样的潜在影响呢?
严飞:我之前做过一个关于菜市场的研究 。 当一个大型菜市场拆迁以后 , 这些菜贩会何去何从?我们发现 , 大多数菜贩在菜市场拆除之后不会离开 , 他们中的大多数会选择顽强地留守 。 与此同时 , 他们的薪资平均下降了20%以上 , 生活成本也在上升 , 但他们还是不愿意离开 。
与此同时 , 一个菜市场的拆迁 , 也会对菜市场周围的居民产生深刻的影响 。 很多人下意识地认为前往菜市场就是为了买菜 , 但是我们的问卷调查发现 , 买菜竟然不是菜市场的首要社会功能 , 只能排在倒数第二位 。 前往菜市场的动机 , 排在前5位的分别是邻里交流 , 锻炼身体 , 接送孩子 , 等等 。
社会学的思维认为 , 人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经济人” , 人和人之间会有交流 , 会有情感的互补 , 而菜市场就是情感“涌现”的公共场所 。 邻居街坊通过菜市场形成了一个情感和精神的共同体 。 如果菜市场意外被拆除了 , 菜贩并没有走 , 邻里之间的关系却遭到了破坏 。
我们还发现 , 菜市场拆除之后 , 这些城市务工子弟的孩子的教育问题会产生新的社会负担 。 在此之前他们还可以把孩子送到公立学校 , 但是在这以后这些家长负担不起公立学校的学费 , 不约而同地选择去打工子弟学校 , 更多的人会把孩子留在家乡变成留守儿童 。 留守儿童无法和家人团聚 , 就会产生一系列潜在的心理问题和犯罪问题 。 由此我们发现 , 菜市场作为一个公共的生活空间 , 在人和人之间产生了互动 , 同时连带产生了后代的身份认同困境 。 分页标题
新京报:你在《穿透》中抛出了一个问题 , 短视频、直播、滤镜是否重新定义了这个世界 。 前段时间 , 你自己也尝试过一次线上直播授课 。
严飞:疫情之后 , 网络直播已经成为了我们无法回避的社会现象 。 我自己在直播之前特别紧张 , 后来直播以后发现很有趣 。 如果你讲得不好 , 会有很多弹幕说老师你讲得不对 , 这些读者就有选择权说 , 我可以不听 , 你会面对更多的知识上的审判 。
自拍、直播等现象的出现 , 说明现代人比以前的人更有表达欲 。 这当然与经济因素是有关系 , 按照马斯洛的说法 , 生活水平提升了以后 , 人就有更高一层的自我表达的需求 。 除了表达的欲望 , 表达的空间也发生了变化 。 身处面对镜头的时代 , 大家愿意进行自我表达 , 并且勇敢地进行自我表达 , 是一种社会进步的表现 。
新京报:如果面对镜头是释放自我表达的欲望 , 那么镜头后面的观众呢?
严飞:我们需要看到的还是一个大的结构性背景 , 也就是“悬浮时代” 。 上班、放学之后做什么?对于很多人来说 , 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已经为我们急切渴求成功所做的努力而占据 , 仅剩下一丁点空闲时间 , 我们愿意通过看一些刺激的、惊险的、有趣的或无聊的短视频 , 在感官刺激之下放空大脑 。 用这些方式消磨掉睡意来临前的时光 , 无非是为了摆脱一天积攒的疲惫和焦虑 , 掩饰人在没有根基的时代之中 , 身份迷失而带来的无所适从 。
为何思考:我们就像在赶早高峰地铁
新京报:“像社会学家一样思考” , 是新书的副标题 , 似乎也直截了当地点明了你的写作用意 。 对于没有受过社会学专业训练的人而言 , 像社会学家一样思考 , 价值或意义是什么?
严飞:在日常生活中 , 我们都会看见和听闻很多事情 , 这些事情已经太过频繁、琐碎 , 让我们处在非常舒适的位置 , 而对此熟视无睹 。 有时 , 微信朋友圈和聊天群里的一篇文章、一个话题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 但我们却常常嘻嘻哈哈 , 以大众戏谑的娱乐化方式参与其中 , 并没有深刻地认识到这件事情的背后 , 其实和我们自己是有关联的 。
从这个角度来说 , 写作这本书 , 其实是针对当代普通人内心的困惑和焦虑 。 我希望他们能看到日常的现象 , 穿透日常的表象 , 然后解读社会日常现象背后的结构性困惑 。 我们需要看到 , 日常的社会现象背后 , 也许有一个更大的结构性要素导致每一个身处时代浪潮之下的个体 , 在欲望与期待得不到满足之后产生了焦虑和身份的迷失 。
穿透社会表象 , 了解到这个社会的结构性变化 , 是不是就一定可以消除他们的焦虑?至少我在写作时没有想这么多 。 但我能够体认个体在整个时代浪潮之下的挣扎 。 很多时刻我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 。 但我愿意把这样的痛点呈现出来 。
从社会学的视角出发 , 我希望能帮助读者认识到 , 其实我们都处在同一列高速前行的列车上 , 都身处在一个日益变化的转型时代 , 也就是项飙和另一些社会学家说的“悬浮时代” 。
新京报:通过你的分析 , 你觉得我们身处的“悬浮时代”具有哪些特征?
严飞:“悬浮时代”的一个最基本的特征 , 就是所有人都处在一个没有根基的状态之下 。 每个人都非常迫切地在极短的时间内渴求获得成功 , 获得他人的认同 , 从个体层面而言 , 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面发家致富 , 成功变现自由 。
在这种特别渴求成功、获得认同的心态之下 , 我们会发现 , 存在着一种很难磨灭的断层 。 相比较80年代、90年代 , 我们的社会越来越灵活 , 社会流动性的广度和宽度其实在不断地增加 。 但另外一方面 , 贫富差距的分化也越来越大 。 社会的流动性允许极穷的人通过努力有机会摆脱贫困 , 但这种向上流动存在着难以撼动的瓶颈 。 我特别渴望获得成功 , 但是我离成功还很远 , 渴望被人发现 , 但其实并没有获得他人的认同 。 期望和现实之间产生了极大的落差 , 由此产生出很多身份的迷茫和焦虑 , 也产生了许多对未来的不确定性 。 分页标题
但与此同时 , 我们仍然渴求成功 , 想要急切地证明自己 , 于是不断地换工作 , 不断寻找自我定位 , 不断地往前跑 , 想要证明自己 。 于是今天就呈现出“悬浮时代”的社会特征 , 一方面 , 国家在过去的几十年内经历了较大的社会转型 , 市场经济的推动带动了很多的人通过房地产、股市、比特币等赚到了第一桶金 。 另一方面 , 改革开放四十年的时间里面也出现了大量的社会问题 , 收入分化 , 城乡之间的不平等以及教育的不平等 。 这些问题连带着引发社会道德的滑坡和信任度的丧失 。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关系 , 也变得越来越缺少信任 , 缺少一种基本的道德素养 。 整个社会就像一列高速前行的列车 , 拼命地往前走 , 但没有人意识到 , 其实这趟列车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 。 车上的我们 , 就好像是在赶早高峰的地铁 , 被后面的人潮推着往前走 。
采写/新京报采访人员 李永博
(责任编辑:李显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