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社|天空把浮尘静静地推开

_本文原题：天空把浮尘静静地推开｜金所军
来源：《诗刊》2020年9月号上半月刊
作者：金所军，生于 1970 年，山西原平人。著有诗集《纸上行走》等。

本文插图
代表作

本文插图
秋分
秋分不是秋风
秋分被两滴露水夹在中间
前面是白露
后面是寒露
秋风在这天吹得有点凉
老父亲独自一人担着箩筐
把一只老死的绵羊葬在村外
十五年养大十二只小羊夭折了十二只小羊
老绵羊死的时候一声不吭
苍老发灰的皮毛有点脏
两颗浑浊的泪
一条微跛的后腿
尾巴上变黑的印记
在秋风中变得僵冷
这天，父亲的心比秋风更凉
葬了老绵羊父亲咳嗽了一声
担起一担结霜的柴草返回家中
走到半路歇息了一下
顺便把左肩的伤心换到了右肩上

本文插图
新作
秋，或者秋后
秋，或者秋后
是一幅图画，徐徐展开
从晋东南，路过晋中，直到晋北
屯留的老农民砍倒玉米
秋天便短了，露出高于地面一寸的茬
武乡有位下世的老人埋在向阳的山坡
小小隆起的高度，让这面山坡低沉起来
太谷的村庄在唱戏，一阵沧桑的高音破云而去
老中医走到阳曲，囊中的银针稍有点弯度
天涯山光秃秃的，就像收割一样简洁
一路向北，朔州不远，大同不远，塞北
往北，塞外一片苍茫
辽阔在下，爽朗在上
西北风充盈其间
就要成为秋或者秋后的脸面
雾
雾起了起自夜色晨曦
起自树林水面草丛和山坡
雾一声不响使劲掀起大地的眼帘
又从上至下挂上沉重模糊的大幕
雾起了起自梦境
起自遮遮掩掩的黎明起自
忽然降临的朦胧
雾默默无语渗透穿过
不留一丝空隙笼罩覆盖
雾起了起自内心的阴影
捉摸不定的念头起自忧悒的眼神
薄弱迷茫的懵懂怎么撕也撕不开
雾起了仿佛把大地升起
也仿佛把天空降低纠缠着潮湿和冷清
冷冷地抚模屋檐树梢抚摸湖面山谷
抚摸寂静和沉闷让眼神一再降低
伏在地面悄无声息一丝风也穿不透
一点光线也挤不进来
雾起了起自无声无息的寒意
水气凝结悬浮于空中
穿着白色的外衣放眼看去一片迷茫
仿佛舍不得消失浓烈而低沉
影影绰绰的树林村庄城市电杆
都在浓雾中寂然无声仿佛灰白色的等待
雾起了必须有风来吹
立春
立春那天，阳光很亮，风很轻
天空把浮尘静静地推开
寒气很多，都在阴影下发呆
已经五九了，漫天的寒冷
抖落了僵硬的外壳，不再结冰
一冬欠缺的暖意，在悄悄展开
立春无声无息，有点羞涩
小寒的凌厉、大寒的冷漠渐渐褪去
变僵变硬的日子，开始舒展
酝酿的一腔坚韧即将化为雨水
躲开不是唯一的选择
挺住是面对寒风的态度
低下头也是一种优雅的姿势
经风历寒的六个节气，都有半月坎坷
传递寒冷的同时，也在抓紧大地
立春那天，万物肃穆
推后一秒还是冬季，瞬间向前
就都有了春的气息，明亮、清爽分页标题
阳光也仿佛温暖了许多
穿透一阵风雨、两个季节
王莽岭
来到这里仿佛一生风雨暂歇
愈往上走脚下的山石崖岩
愈厚愈安静一动不动
只有风在抚摩雕琢垒砌
剔除浮尘剩下目光细语
山势峭拔一直向上
杂草鸟叫燥热在退后
仿佛季节向上轻轻蜕下的色彩
天空越来越近
伸手即可抓住大片大片的蓝
向上向空旷
向清净的山峰向远处
尘世在变轻变薄
因为轻抖落浮尘飞翔
那些重融为王莽岭
游人如织美景稀少
仿佛人间的爱稀少但清晰
一层一层的崖石在风化
从来无语却什么都知道
就像爱此刻的欢欣
一颗心知道
另一颗心也知道
看见的人松树鸟儿风都知道
这样的风光真美啊
王莽岭深深地知道
一瓶腐乳
一瓶腐乳，首先是一种瓶装食品
豆子做成豆腐，再用小块的豆腐
做坯，经过发酵、腌制......加工
就是腐乳，豆腐乳、酱豆腐
大瓶或者小瓶，深色或者浅色
老或者嫩，味浓或者淡
香或者......
一瓶腐乳，就是一种食品
但它可以是一个故事，添油加醋
加一些情节，最好是酒，还有距离
故事就会绵延，像腐乳的味道
时重时轻，一会儿浓一会儿淡
浓时难以下咽，淡时
却索然，且无味，如同夏天的汗
一瓶腐乳，是一个事件
不是新闻，但在蔓延，在夏天，在内心
有时间、地点、人物，有情节
何人、何时、何地、何事、何故
一应俱全。除了某地，比如潭柘寺，是地点，其余
保密。人物非男即女，或者男一、女一
和尚若干，老和尚，小和尚，俗家弟子
一瓶腐乳，不小心成了
主角，成了主题，成了线索，成了
夏天有滋有味的作料，成了诗歌的
作料，安静生长的味道，聚，散
都离不开的味道，那豆子，那硬，那
柔软，那始终不忍丢弃的
味道，哪怕一时，可能就是一世
一瓶腐乳，它可以什么也不是
就是一瓶豆制品，但现在它是一首诗
或者说，是像诗的文字
分行，有节奏、韵律，还有思想
还有故事，不为人知的情绪
暗藏的、夏日午后一边飞奔一边
偷偷咽下的窃喜

本文插图
纸上行走
金所军
小时候有个武侠梦。希望能练就绝世神功，仗剑走天涯，劫富又济贫。小学期间，伙同十余玩伴，访高人，觅拳谱，早起晚睡，舞刀抡棒，期盼早日打通任督二脉，飞檐走壁，刀光剑影，可上华山论剑，或至少林争锋。中学时，迷窍初开，顿然了悟，忽知书中可与高人对决，或与隐士琴瑟，这才收心收神，走上读书正途。武侠梦，逐渐转变成了文学梦。一梦经年，不觉已知天命。放下的、遗忘的、丢失的，很多很多。唯有诗歌，一直陪伴左右。
喜欢诗，现在看来，这是我的宿命。几十年来，无论环境怎样改变，工作怎样繁杂，内心总有一块地方是用来存放诗歌的。桌上、枕边、车里，随处放着各种诗集，稍有空拿起来读一读，哪怕只是一句话的触动，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因为诗歌，我的思维和性格或多或少也会受到一些影响。比如，对世间万物的感受更为敏锐，观察更为细致，体悟更为深刻，内心的柔软常常送给一句诗、一个词。表现在创作中，我希望自己的诗歌能够最大限度地接近内心，呈现出平凡但又深刻的面貌，展现出真实而又深邃的生活。分页标题
因此，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一阵风、一场雨、一缕阳光，在我看来都是缘分，都是启示。当然，仅仅对这些自然事物的关注，不足以支撑一个相对成熟的创作。但我深知，在自然中沉浸或冥想，对于诗人而言非常重要，这是一种体验，也是一种交流，更是一种发现。在冥想中沉淀，在行走中感悟，一首优秀的诗歌，体现的一定是诗人的眼光、胸怀及境界，是诗人生命的积累，而不是简单的词语、色彩和情绪。
不能简单地迷恋，也不能肤浅地表达。诗歌需要语言之外神秘的光芒，需要表达之余清澈的发现。我们需要这样的诗歌，具有光的特性，既可以照亮，又可以穿透。所以，我的诗歌从来都不是晦涩难懂的，不故弄玄虚，也不矫情做作。我希望它是植根于大地的一株健康的植物，不怕风雨，无惧黑暗。我喜欢把自己的诗歌像种子一样撒向广阔的天地，让它获得真正的行走和自由。
诗歌，不是一个人的全部。于我而言，是生命重要的组成部分。无论从事什么工作，承担什么社会责任，诗歌在我心里的地位始终是独特的。人世间的旅程，是短暂的。有诗歌陪伴的行走，真的是人生的幸运。
我迷醉于执诗歌之手的行走。纸上行走。让思想在冥想中行走，让文字在白纸上行走，让诗歌在尘世间行走。无拘无束，给生活以温暖，给思想以亮色，给平淡以激情，给岁月以抚慰。当我在奔波中平静下来，最想面对的就是诗歌。我在诗歌中找到的不仅是乐趣，更多的是智慧;特别是对一草一木的深情，是对粒粒辛苦的感慨，对群山、河流、百姓千百年来沧桑的思考。有时候，还会有泪流满面的感动。我觉得，这是一个重要而意外的收获。
回顾几十年的诗歌旅程，感到欣慰的是，我从未辜负过每一个汉字，从未狂妄地支配过任何一行诗句。我以足够的隐忍、节制以及强烈的悲悯之情，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诗歌，付出有限的精力，去书写，去表达，力图抵达我所期望的境界，完成一些我的诗歌梦想。儿时的武侠梦，我竟然在诗歌中感觉到了实现的可能。真是妙不可言。
【诗刊社|天空把浮尘静静地推开｜金所军】我希望自己可以对得住这份天赋的激情，对得住此生这一趟百感交集的旅程，能够以一位诗人的自觉，给诗歌以尊严和地位；更希望多年以后，还能以书生的名义，携着笔墨，纸上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