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出版社|葛亮《书匠》成高考考题,曾与友人通信谈“匠人精神”


_本文原题:葛亮《书匠》成高考考题 , 曾与友人通信谈“匠人精神”
日前 , 全国高考语文二卷 , 选取了作家葛亮的小说《书匠》的章节作为阅读理解的考题 。 试题中两个主观题之一是“ 结合文本分析 , 老董的‘匠人精神’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书匠》中的主人公老董 , 是一名古籍修复师 , 亦是葛亮目前在创作的“匠传”小说系列中的重要角色之一 。
这篇中篇小说去年十二月份刚刊发在《人民文学》杂志上 , 就被高考出题老师关注到了 。
很多考生跑到微博上去询问作家该怎么答这些问题?作为本书的出版方 , 我们很惊喜 , 这样一本还未上市的书能得到大家的关注 。 为了回应考生们的问题 , 我们特意找葛老师询问这道题该如何作答?
适逢葛老师上周和友人通信 , 曾就“匠人”、“匠心”等话题作出深入探讨 , 或可作为对这道考题的回应 。
本书将于明年年初出版 , 敬请期待 。 在这之前 , 大家可以先行看看我们已经出版的葛老师的《北鸢》和《朱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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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亮老师是小说家 , 学者 。 原籍南京 , 现居香港 。 香港大学中文系博士毕业 , 现任高校副教授 。 文学作品出版于两岸三地 , 著有小说《北鸢》《朱雀》《七声》《戏年》《谜鸦》《浣熊》《问米》 , 文化随笔《绘色》《小山河》等 。 作品译为英、法、意、俄、日、韩等国文字 。 曾获首届香港书奖、香港艺术发展奖、台湾联合文学小说奖首奖等奖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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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鸢》三十万册精装纪念版 ? 孙衍
长篇小说《朱雀》、《北鸢》两度获选“亚洲周刊华文十大小说” 。 《北鸢》亦获2016年度“中国好书”、“华文好书”评委会特别大奖 ,年度中版十大中文好书等 。 作者获颁《南方人物周刊》“年度中国人物”、“《GQ中国》年度作家”、“2017 海峡两岸年度作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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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亮在拜访手艺人
YJ:
谢谢你的来信 。
一晃许久过去了 , 上次见面 , 还是前年你来香港看巴塞尔展 , 记得我们约在九龙湾一间怀旧风的茶餐厅 。
当时 , 大约你也注意到了店铺里的许多旧物 。 台式的SINGER缝纫机、火水炉、来自南丰纱厂的纺锤和锈迹斑斑但依然可以转动的电风扇 。 与其说 , 里面满布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遗迹 , 不如说是香港在彼时走向经济腾飞、出自于日常的劳作的辙印 。
在那儿你在和我分享对新书的构思 。 而我还并未开始这本新的小说想写的主题 。 但在当时 , “劳作”这个意象的确吸引了我 , 大约因为经历了时间 , 它们如此确凿地留下了成果 。 这比所有的言语、文字与图像 , 更为雄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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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下 , 我们对“匠人”这个词感兴趣 , 除了你说的“专注” , 大约还来自于手工的细节和由此而派生出的仪式感 。 显然 , 在后工业化和全球化的语境之下 , 复刻已视为生活常态 。 手工本身所引以为傲的稍有缺陷感的轮廓 , 都可以经过更为精准的流水线生产来实现 。 我在一个展示会上 , 曾看到用3D打印 , 数个小时之内还原了已被氧化至面目全非的青铜器 。 刹那间 , 我甚至对本雅明念兹在兹的“本真性”产生的怀疑 。 对于器物 , “唯一”的意义是什么;手工 , 是否需要以排他来实现价值、维护尊严 。
与之相关的 , 在许多人看来 , “匠人精神”可能只是一个我们一厢情愿的愿景 。 有关它的式微、低效率甚至墨守成规都在大众传媒的同理心之下 , 被镀上了光环 。 前些年 , 我未参与任何有关于此的讨论 。 而此后 , 我则至为感佩个人经历的意义 。 因为我祖父受损的手稿 , 极其偶然地接触了古籍修复师这个行业 , 并亲自体会了一本书可以被完整修复的全过程 。我不得不说 , 过程的力量是强大的 , 因为它关乎于推进与克服 。 其中每一个细节 , 都不可预见 , 而解决唯一的手段 , 便是经验 。 这些师傅的工作 , 和你信中提到的裱画师 , 可谓同源 。 在老行话里 , 都被称为“马裱背” 。 但是显而易见 , 因为市场与供需的关系 , 他们会比书画装裱的行当 , 更不为人所知 。 如果以此去揣测他们的寂寞与顽固 , 是不智的 。 事实上 , 他们的自在 , 亦不足与外人道也 。 我所接触到的他们 , 会有一种和体态无关的年轻 。 在神态上 , 那便发自于内心 。 其中之一 , 就是他们仍然保持着丰沛的好奇心 。在一些和现代科学分庭抗礼的立场上 , 他们需要通过老法子解决新问题 , 从而探索大巧若拙的手段和方式 。 这其实带有着某种对传统任性的呵护与捍卫 。 如我写《书匠》中的老董 , 不借助仪器 , 以不断试错的方式 , 将雍正年间的官刻本复制出来 。 是的 , 究其底里 , 或许天真 , 但却十分动人 。分页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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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感兴趣去写的是民间那些以一己之力仍然野生的匠人 。 他们在处理个体与时代的关系上 , 从不长袖善舞 , 甚而有些笨拙 。 任何一种手艺 , 长期的打磨 , 都将指向微观 。 因此 , 他们多半是囿于言词的 , 因为向内心的退守 , 使得他们交际能力在退化之中 。 他们或许期望以时间包覆自己 , 成为膜、成为茧 , 可以免疫于时代的跌宕 。 但是 , 树欲静而风不止 , 时代泥沙俱下 , 也并不会赦免任何人 。 有些忽然自我觉悟 , 要当弄潮儿的 , 从潮头跌下来 。 更多的 , 还是在沉默地观望 。 但是 , 一旦谈及了技艺 , 他们立刻恢复了活气 , 像打通了任督二脉 。 其实他们和时代间 , 还是舟水 , 载浮载沉 。 只因他们的小世界 , 完整而强大 , 可一叶障目 , 也可一叶知秋 。 我最近在写的“瓦猫”匠人 , 大概就是以手艺渡己渡人而不自知的典型 。 人都活在历史中 , 手艺也一样 。 这历史可堂皇 , 也可以如时间的暗渠 , 将一切真相 , 抽丝剥茧 , 暗渡陈仓 。
你信中提到“匠心”与“匠气”的辩证 。“匠”大约本身就是个见仁见智的词汇 。 我在澳门时 , 走访一位佛像木雕的匠人 。 大曾生特别强调他的工作中 , 有关佛像与工艺品的区别 。 同样一块木头 , 工艺品可顺应木头的品种、材质及制作的季节 , 信马由缰 , 出奇制胜 。 但佛像制作 , 则要依据规制 , 在原材料的使用上极尽绸缪 。 从而达到理想的效果 。 他举了一个例子 。 庙宇中 , 善男信女 , 举目膜拜 。 之所以四方八面 , 看菩萨低眉 , 皆觉神容慈悲 。 佛头俯仰的角度 , 至关重要 , 其实是关乎于一系列的技术参数 , 也是行业内承传至今的规矩 。“规矩”的意义 , 便是要“戴着脚镣跳舞” 。 如今规矩之外的脚镣 , 更多些 。 制作工艺 , 凡涉及有关环保、防火 , 皆不可触线 。
关于“艺术”和“匠” , 齐白石说过 “学我者生 , 似我者死 。 ”显然是对“匠气”的抗拒 。 可我们也很清楚他的匠人出身 , 以及流传他以半部《芥子园画谱》成才的故事 。 他的传记叫《大匠之门》 。 早前中央台做了一套涵盖他在内的纪录片 , 叫《百年巨匠》 。 因此说到有关“匠”的定义 , 其实我内心一直存疑 , 是否可完全对应于英文的Craft-man或者日本的“职人” 。 因为“匠”本身 , 亦包含在行业的磨砺中 , 技艺的升华之意 。 譬如西方的宫廷画家 , 如安格尔或委拉斯贵支 。 后者的名作《玛格丽特公主》 , 被蓝色时期的毕加索所戏仿、分解与变形 , 却也因此奠定与成就了他终生的风格 。 这可以视为某种革命 , 但这革命却是站在了“巨匠”的肩膀之上 , 才得以事半功倍 。 这实在也是微妙的事实 。 如今 , 站在艺术史的晚近一端回望 , 也只是因属不同的画派 , 各表一枝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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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民间的匠种 , 取径菁英艺术 , 也如同钟灵造化 , 比比皆是 。 如岭南的广彩 , 天然地拥有与市场休戚相关的基因 。 这市场远至海外 , 有“克拉克瓷”与“纹章瓷”的渊源 , 多半由此说它匠气逼人 。 但又因缘际会 , 因高剑父等岭南画派大家的点拨 , 甚而也包括历史的希求 , 逐渐建立起了“以画入瓷”的文人传统 。 形成了雅俗共冶的融通与交会 , 以至为“匠”提供可不断推陈出新的基底 。
所以说回来 , 这段时间走访匠人 , 最初是为了他们的故事 。 但久了 , 有一些心得与愧意 。 面对并不很深沉的所谓同情 , 他们似乎比我们想像得都要欣然 。 对手艺 , 态度也更为豁朗 。老的 , 做下去 , 并不以传承为唯一的任务 , 大约更看重心灵的自洽 。 年轻的 , 将手艺本身 , 视作生活 。 这生活是丰盈的 , 多与理想相关 , 关乎选择与未来 。分页标题
一技傍身 , 总带着劳动的喜悦与经验的沉淀 , 还有对于未知的举一反三 。 其他的交给时间 , 顺其自然 。
愿我们都可自在 。
夏日安和
葛亮
二零二零年七月二日

2020年高考语文全国卷二试题
《书匠》(节选)
文|葛亮
秋天时候 , 父亲接到了小龙的电话 。
小龙说 , 毛羽 。 这个老董 , 差点没把我气死 。
父亲问他怎么回事 。
他说 , 馆里昨天开了一个古籍修复的研讨会 , 请了许多业界有声望的学者 。 我好心让老董列席 , 介绍业务经验 。 结果 , 他竟然和那些权威叫起了板 。 说起来 , 还是因为省里来了本清雍正国子监刊本《论语》 , 很稀见 。 可是书皮烧毁了一多半 。 那书皮用的是清宫内府蓝绢 , 给修复带来很大难度 。 本来想染上一块颜色相近的 , 用镶拼织补的法子 。 也不知怎的 , 那蓝色怎么都调不出来 , 把我们急得团团转 。 省外的专家 , 都主张整页将书皮换掉 。 没成想老董跟人家轴上了 , 说什么“不遇良工 , 宁存故物” , 还是修旧如旧那套陈词滥调 。 弄得几个专家都下不了台 。 其中一个 , 当时就站起身要走 , 说 , 我倒要看看 , 到哪里找这么个“良工” 。 老董也站起来 , 说 , 好 , 给我一个月 , 我把这书皮补上 。 不然 , 我就从馆里走人 , 永远离开修书行 。
你说说看 , 仪器作了电子配比都没辙 。 你一个肉眼凡胎 , 却要跟自己过不去 , 还立了军令状 。 毛羽 , 再想保他 , 我怕是有心无力了 。
父亲找到老董 , 说 , 董哥 , 你怎么应承我的?
老董不说话 , 闷着头 , 不吱声 。
父亲说 , 你回头想想 , 当年你和夏主任那梁子 , 是怎么结下的 。 你能回来不容易 , 为了一本书 , 值得吗?
老董将手中那把乌黑发亮的竹起子 , 用一块绒布擦了擦 , 说 , 值得 。
后来 , 父亲托了丝绸研究所的朋友 , 在库房里搜寻 , 找到了一块绢 。 以往江南织造府裁撤解散时 , 各地都托号家纺织贡缎 , 所以民间还留有许多旧存 。 这块绢的质地和经纬 , 都很接近内府绢 。 但可惜的是 , 绢是米色的 。
老董摸一摸说 , 毛羽 , 你是帮了我大忙 。 剩下的交给我 。 我把这蓝绢染出来 。
父亲说 , 谈何容易 。 这染蓝的工艺已经失传了 。
老董笑笑 , 凡蓝五种 , 皆可为靛 。 《草本纲目》里写着呢 , 无非“ 菘、蓼、马、木、苋” 。 这造靛的老法子 , 是师父教会的 。 我总能将它试出来 。
此后很久 , 没见着老董 , 听说这蓝染得并不顺利 。 白天他照旧出摊儿修鞋 。 馆里的人都奇怪着 , 毕竟一个月也快到了 , 他就是不愿意停 。 他获得了小龙的允许 , 夜里待在图书馆里 。 傍晚时也跑染厂 , 听说是在和工人请教定色的工艺 。 听父亲说 , 染出来看还行 , 可是一氧化 , 颜色就都全变了 。
可是老董家里 , 沙发套和桌布 , 窗帘 , 都变成了靛蓝色 。 这是让老董拿去当了实验品 。
中秋后 , 我照旧去老董家练书法 。 父亲拎了一笼螃蟹给他家 。 看老董和元子正要出去 。 老董说 , 毛羽 , 今天放个假 。 我带两个孩子出去玩玩 。
老董穿了一件卡其布的工作服 , 肩膀上挎了个军挎 。 元子手上端着一只小筐 。 父亲笑笑 , 也没有多问 , 只是让我听伯伯的话 。
老董就踩着一辆二十八号的自行车 。 前面大杠上坐着我 , 后座上是元子 。 穿过了整个金大的校园 。 老董踩得不快不慢 , 中间经过了夫子庙 。 停下来 , 给我和元子 , 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 。 我问老董 , 伯伯 , 我们去哪里啊 。
老董说 , 咱们看秋去 。
这时候的南京 , 是很美的 。 沿着大街两边 , 是遮天的梧桐 。 阳光撒到梧桐叶子上 , 穿透下来 , 在人们身上跳动着星星点点的光斑 。 隔了一条街区 , 就是整条街的银杏 。 黄蝴蝶一般的叶子风中飘落 , 在地上堆积 。 自行车辗过 , 发出沙沙的声响 。 也不知骑了多久 , 我们在东郊一处颓败的城墙停住了 。分页标题
这里是我所不熟悉的南京 。 萧瑟、空阔 , 人烟稀少 , 但是似乎充满了野趣 。 因为我听到了不知名的鸟 , 响亮的鸣叫 , 是从远处的山那边传过来的 。 山脚一棵红得像血一样的枫树 , 簌簌响了一阵儿 。 就见鸟群扑啦啦地飞了出来 , 在空中盘旋 , 将蓝色的天空裁切成了不同的形状 。 老董长满皱纹的脸上 , 有了一丝笑意 。 他对我们说 , 真是个好天啊 。
我们沿着一条弯折的小路 , 向山的方向走 。 元子折了路边的花草 , 编成了一个花环 , 戴在了头顶上 。 这让她有了明媚的孩童样子 。
我们渐渐走近了一个水塘 , 清冽的腐败的气息 , 来自浮上水面经年积累的落叶 。 看得出这是一处死水 , 水是山上落雨时流下来的 , 就积成了水塘 。 沿着水塘 , 生着许多高大的树 。 树干在很低处 , 已经开始分岔 。 枝叶生长蔓延 , 彼此相接 , 树冠于是像伞一样张开来 。 我问 , 这是什么树?
老董抬着头 , 也静静地看着 , 说 , 橡树 。
老董说 , 这么多年了 。 这是寿数长的树啊 。
老董说 , 我刚刚到南京的时候 , 老师傅们就带我到这里来 。 后来 , 我每年都来 , 有时候自己来 , 有时和人结伴 。 有一次 , 我和你爷爷一起来 。
你爷爷那次带了画架 , 就支在那里 。 老董抬起胳膊 , 指了指一个地方 。 那里是一人高的芦苇丛 , 在微风中摇荡 。
你爷爷说 , 这是个好地方 , 有难得的风景啊 。
他说这个话 , 已经是三十年前了 。
老董的目光 , 渐渐变得肃穆 。 他抬起头 , 喃喃说 , 老馆长 , 我带了您的后人来了 。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 什么也没有看见 , 只看到密匝匝的叶子 。 那叶子的边缘 , 像是锯齿一样 。 一片片小巴掌似的 , 层层地堆栈在一起 。 我问 , 伯伯 , 我们来做什么呢 。
老董伏下身 , 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 , 放在我手里 。 那东西浑身毛刺刺的 , 像个海胆 。 老董说 , 收橡碗啊 。
我问 , 橡碗是什么呢 。
老董用大拇指 , 在手里揉捏一下 , 说 , 你瞧 , 橡树结的橡子 。 熟透了 , 就掉到地上 , 壳也爆开了 。 这壳子就是橡碗 。
我也从地上捡起了一个还没爆开的橡碗 , 里面有一粒果实 。 我问 , 橡子能不能吃?
冷不防地 , 元子嘻嘻笑着 , 将一颗东西塞到我嘴里 。 我嚼了嚼 , 开始有些涩 , 但嚼开了 , 才有膏腴的香气在嘴里漫溢开来 。 很好吃 。
元子说 , 要是像栗子那样 , 用铁砂和糖炒一炒 , 更好吃呢 。
老董说 , 毛毛 , 你看这橡树 。 树干呢 , 能盖房子、打家具 。 橡子能吃、还能入药 。 橡碗啊……
这时候 , 忽然从树上跳下来个毛茸茸的东西 。 定睛一看 , 原来是一只松鼠 。 牠落到了地上 , 竟像人一样站起了身 。 前爪紧紧擒着一颗橡子 。 看到我们 , 慌慌张张地跑远了 。
老董说 , 牠也识得宝呢 。
我问 , 橡碗有什么用呢?
老董这才回过神 , 说 , 哦 , 这橡碗对我们这些修书的人 , 可派得大用场 。 捡回去洗洗干净 , 在锅里煮到咕嘟响 , 那汤就是好染料啊 。 无论是宣纸还是皮纸 , 用刷子染了 , 晾干 。 哪朝哪代的旧书 , 可都补得赢喽 。 我们这些人啊 , 一年也盼中秋 , 不求分月饼吃螃蟹 , 就盼橡碗熟呢 。
我听了恍然大悟 , 忙蹲下身来 , 说 , 原来是为了修书啊 , 那咱们赶快捡吧 。
老董 , 到底把那块蓝绢染出来了 。 据说送去做光谱检测 , 色温、光泽度与成分配比率 , 和古书的原书皮相似度接近百分之九十 。 也就是说 , 基本完美地将雍正年间的官刻品复制了出来 。
因为本地一家媒体的报导 , 老董成了修书界的英雄 。 邻近省市的图书馆和古籍修复中心 , 纷纷来取经 , 还有的请老董去做报告 。
图书馆要给老董转正 , 请他参与主持修复文澜阁《四库全书》的工作 。分页标题
老董摇摇头 , 说 , 不了 。 还是原来那样吧 , 挺好 。
他白天还是要去出摊儿修鞋 , 晚上去馆里教夜校 。 周末教我和元子写书法 。
他家里呢 , 也没变 , 还总是弥漫着一股子旧书的味道 。 还有些涩涩的丰熟的香 , 那是没用完的橡碗 。 元子用铁砂和糖炒了许多橡子 , 封在了一个很大的玻璃罐里 。 我写得好了 , 就奖励给我吃一颗 。
可是 , 有一天周末 , 老董不在家 。 家里没人 。 也没在馆里 。
父亲带我去邻近的澡堂洗了个澡 。
傍晚时 , 再来老董家 。 门开着 , 老董坐在黑黢黢的屋子里 , 也不开灯 。
父亲说 , 董哥 , 没做饭啊?
老董没应他 , 面对着那张花梨大桌案 , 一动不动 。 桌上有一本字帖 , 几张报纸 。 报纸上是清秀的字迹 , 柳体书法 。 有风吹进来 , 报纸被吹得卷起来 , 荡一荡又落了下来 。
父亲又喊了他一声 。
老董这才抬起了脸 , 定定地看着我们 , 眼里有些混浊的光 。
父亲四顾 , 问 , 元子呢 。
老董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 说 , 送走了 。 给她妈带走了 。
我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 元子何时有了一个妈呢 。
老董摸摸我的头 , 轻轻说 , 是她亲妈 。 当年把她用个婴娃包裹卷了 , 放在我的车把上 。 我寻思着 , 她有一天总会找回来的 。 她要是找来了 , 我恰巧那天没出摊儿 , 可怎么办?十二年了 , 她总算找回来了 。
父亲愣一愣 , 终于也忍不住 , 说 , 你养她这么多年 , 说送就送走了?
老董沉默了一会儿 , 说 , 我去那人家里看了 , 是个好人家 。 比我这儿好 , 那是孩子的亲妈 。 人啊 , 谁都有后悔的时候 。 知道后悔 , 要回头 , 还能找见我在这儿 , 就算帮了她一把 。
老董起身 , 从碗橱里拿出一瓶“洋河” 。 倒上一杯 , 放在了眼前 。 停一停 , 一口抿个干净 。 又倒了一杯 , 递给父亲 。 他说 , 我该歇歇了 。
老董没有再出摊儿修鞋 。 图书馆里的工作 , 也辞去了 。
后来 , 他搬家了 。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 跟我父亲也没说 。
来年春节前 , 我们家收到了一只包裹 , 北京寄来的 。
打开来 , 里头是我的一本小人书 , 《森林大帝》 。 开裂的书脊补得妥妥当当 。 书页的折角 , 也平整了 。
包裹里 , 还有一把竹起子 , 上面吊着个扇坠子 。 竹起子黑得发亮 , 像包了一层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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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鸢》|葛亮 | 人民文学出版社
《北鸢》起笔于商贾世家子弟卢文笙的成长 , 收束于上世纪中叶 。 将波诡云谲的近现代动荡史寄予两个家族的命运沉浮 , 书写中国最为丰盛起伏的断代 。 人生一线 , 恰似风筝 。 命运漂浮无着 , 人亦应有自己的主心骨 。 政客、军阀、寓公、文人、商人、伶人 , 书中上百位经典近现代人物 , 进退于沧桑 。 群落交织 , 浑然磅礴 。 文笙在大时代的风云中辗转历练 , 且行且进 , 最终尘埃落定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 , 了解来处 , 才知道自己的去向 。 在故事的日常精微与家族兴颓里 , 藏着我们过去以及未来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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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葛亮 | 人民文学出版社
苏格兰华裔青年许廷迈回到父亲的家乡南京留学 , 在秦淮河畔邂逅了经营古玩铺和地下赌场的神秘女子程囡 。 故事以二人感情经历为经 , 对金陵古都的观照为纬 , 回溯家族渊源 , 纵横中日战争、“反右”、“文革”等历史关隘 , 交织出三个世代的传奇 。 金饰朱雀在三代母女间流传 , 个人的爱恨痴嗔历经时势的动荡、人性的温暖与伤害 。 她们选择以良善和体面 , 直面历史横逆 , 死而后已 。 神鸟朱雀是城市和人物的本命 , 身覆火焰 , 终生不熄 。分页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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