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时文|走着走着,就远了 | 牛斌


【朝花时文|走着走着,就远了 | 牛斌】_本文原题:走着走着 , 就远了 | 牛斌

朝花时文|走着走着,就远了 | 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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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牛斌
守夜的第三日 , 我在凌晨四点醒来 。
按照老家的习俗 , 孝子守夜是不能睡觉的 。 父亲躺在狭窄的棕绷床上 , 早已没了声息 , 叔父在左 , 我居右 。 我顺手剥开枕边岐黄的火纸 , 循着被熏得乌黑的油线子 , 火纸迅速燃烧成一朵跳跃的云 , 在一刹那给屋子带来温暖和光 , 然后又再次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
叔父被光惊醒 , 朦胧着睁开眼 , 看了看我 , 似乎是在梦呓 , 又似乎是在追问 。 我因为睡在地上 , 返潮得厉害 , 垫被全被浸透了 , 厚厚的被窝里又湿又热 。 起了身 , 把垫被掀开 , 哈着气走到院子里 。
我对这个院子有着无尽的感伤 , 毕竟 , 它至今还储存着我不少童年的梦想和破碎的不堪 。 院子的西南角一直留着一处空地 , 我仿佛还听得到父亲的话:这一块有三间屋子 , 我给你留着 , 以后你可以回来住 。 而如今那里依然堆满了破旧的农具 , 穿过那些泛白的记忆 , 在马头墙上 , 在清澈遥远的星空里 , 黑夜正翻过林稍 , 到远方去 。
清晨五点半 , 叔父招呼我一同把堂屋收拾得干干净净 。 小妈也从厢房里起来了 , 接着是陆陆续续的亲邻 , 袖着手、猫着腰从黑暗深处走来 。 叔父又支使着我去挨个敬烟 , 我低头 , 看到一张张火纸在燃烧后随着游走的风盘旋 。
“老师傅说衣服要准备两套 , 都买好了吗?”叔父问 。
“买好了 , 现在身上穿得这套要一千多 , 我在集市上挑着贵的买的 。 ”小妈说道:“他倒是没有受什么苦 , 我去烧个晚饭 , 回来就再也叫不醒了 。 ”
我张了张嘴 , 想怼几句话 , 也或者是怒气 , 但又瞬间沉了下去 。 且不说父亲这一辈子是否只有过世了才穿上最贵的衣服 , 可这又怪谁呢?去年国庆的时候 , 我回来给他洗澡 。 那时 , 他还能蹒跚着慢慢地走 。 我凶着让他起来走 , 他只怕我 , 穿过院子 , 走到洗澡的屋子里去 。 我用了近二个小时给他脱衣、洗头、洗身子 。 穿好衣服后 , 再用厚重的黑剪子给他修理趾甲 , 他的趾甲弯曲而紧密 , 就像一堵墙生长在脚上 , 又因为许久没有打理 , 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行 。
我给他钱 , 只要他要 , 我就给 。 可我能做的寥寥 。 这世上还是有着无尽的遗憾 , 他想要的 , 我想给的 , 还有很多夙愿都戛然而止 。
晌午的时候 , 阳光铺在院子里暖暖的 。 小妈从父亲的屋子里搬出来一大堆东西 , 叫了两个妹妹去打水 , 然后挨个细细地擦拭 。 不消一会儿 , 院子里就堆满了生气 。
我也是第一次这样直观地看到父亲的珍藏 。 二胡、云锣、鼙鼓、笙、笛子、唢呐......一个个、一面面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 我由于早年离家 , 对父亲的这些知之甚少 。 我只知道 , 两个妹妹跟着他学了云锣和唢呐 , 我却是打小跟着叔父习武 , 从未涉猎 。
“临走之前特意交代了我的 , 二胡要带走的 , 笙要带走的 , 我答应了他 , 到时放在棺材里......”小妈接着说道:“这下好了 , 以后再也不用听到喇叭声就出去骂了!”
小妹在旁呜咽 , 父亲是个祖传的民间艺人 , 教了不少的弟子 , 远近闻名 。 倘若有别的戏班子行事 , 经过我家门前时 , 须在十米开外就停止吹拉弹唱 , 以示尊重 。 为此父亲常常冲到大门外去叫骂 , 说那些人都是门外汉 , 却一直被小妈絮叨 。
我转过身来 , 看到小妹梨花带雨地拿着那面云锣 。 突然意识到 , 我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妹也知之甚少 , 她应该至少有25岁了 , 而我至今没有她的微信和电话 。
小妈本来打算把所有的乐器都带给父亲 , 但事实上很多物件都是几十年前的东西 , 颇有纪念意义 。 后来叔父做了主 , 我和两个妹妹各挑一件作为传家宝 。 我挑了一件鼙鼓和梆子 , 小妈说这是最珍贵的一套 , 鼙鼓是手工缝制的纯牛皮 , 入手很沉 , 底座全是上等的紫檀木 , 而梆子和鼙鼓是一对 , 素来是父亲的珍爱 。 两个妹妹一个挑了云锣 , 一个挑了唢呐 。分页标题
厚重的柏木棺材下地 , 已是夕阳西下 。 回去的路上 , 大妹妹和我并肩而行:“哥 , 以后你还是要常回家看看 , 这里还是你的家 。 ”说到这里 , 我能明显听到她声音里的哽咽 。 我不说话 , 北风呼啸而过 , 一望无际的原野中 , 绿油油的麦田正披着白发 , 那是霜 , 是寒冷的倒覆 , 是痛苦的生长 。
我独自一人背着行囊准备返程 。 叔父还有两个妹妹送我到门外 , 我的背包因为那面鼙鼓而倍加沉重 , 以至于要半弯着腰才行 。 而我知道 , 我终究要和这些渐行渐远的 , 就像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鼙鼓 , 而这却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 。
我回过头 , 村落也在回头看我 。
我用目光极力寻找着那个院子 , 那里曾经是我的家 , 而如今一切都是那样的寂静 。 在马头墙上 , 在清澈遥远的星空里 , 黑夜正翻过林稍 , 到远方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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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上观新闻APP朝花时文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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