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平视点:《论语》“阳货第十七”的路由原理

奇平视点:《论语》“阳货第十七”的路由原理


        路由原理系列写到尾声阶段了,终于想明白要说的是什么。要说的是文化自觉问题(也就是“我是谁”这样一个斯芬克斯之谜)。中关村有两种人,一种清华型的理工男,一种北大型的文科男,两种人往往话说不到一起去。这就是当代中国人的写照,搞互联网的,懂工程师意义上的OSPF,但缺人文气质;搞中国文化的,懂儒学意义上的仁,但缺科技素质。道,必须跨越这两边。路由原理说的是,OSPF与仁,是一回事。路由原理,就是互联网文理兼修的道论。

阳货第十七一共26段,主要讲社会网络中的OSPF原理,相当于现在大热的“社会网络分析”(SNA,专门分析关系结构之学)。孔子讲关系的结构,核心是远近之辨。因此与路由器(从而互联网)的原理,完全严丝合缝。OSPF是远近之道(生熟之道)。启蒙运动的理性只讲远、生,不讲近、熟。而互联网是近、熟之道,故中国人最能无师自通。

1、远近之道的哲学

阳货欲见孔子,……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子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

阳货的话(“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打中了孔子的要害。孔子一生的痛点在于自己有道,而“邦无道”。但他又不甘无用,想施展自己的仁道,以使邦变得有道。可惜没有周文王那样的人用他。因此一旦有人要用他,他就会激动。这是孔子的弱点。其中逻辑,上升为哲学,就是“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性是自组织、自协调之道,它的本性使人相近。例如,互联网为什么没有中心指挥,却能零摩擦地自组织、自协调呢?因为它的逻辑是OSPF(最短路径优先,可翻译为“性相近”,即自由的天性是最短路径优先)。习相远是说,社会化(互相影响以变得同质化)让人与人变生疏,离仁越来越远。“吾将仕矣”是为了改变“习”,以回归“性”。让人与人相近的那个“性”(仁),得以发扬光大。

“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被历代解释得五花八门。我个人认为,各种解释都搞错了一点,儒家说的智,是良知,不是康德说的知。这一点,只有王阳明把握得最准确。则上智,是指在致良知上,“随心所欲不逾规”,而非生而知之。依此而论,各种解释中,《汉书》的解释稍稍沾边:“可与为善,不可与为恶,是谓上智”。良知是不用学,人人就有(“会”)的,只是习相远,让人们弄得不会了。下愚是说,染上社会恶习,学都学不会(改都改不过来),而远离性(良知)。那么,上智的标准是什么呢?孔子有独特的一招,嫁女儿。要把女儿嫁给上智之人,不是指高考状元,而是邦有道,可以兼济天下;邦无道,可以独善其身之人。但不是嫁给子路这样的人,子路虽是仁者,但非上智之人。邦无道,会被人砍死,嫁女儿不放心。

2、行为模式的远近之辨

……公山弗扰以费叛,召,子欲往。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佛肸召,子欲往。……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中略)

刚才说过,孔子的弱点是一说当官就激动。其中是有上述苦衷的。为了改造社会(相远之“习”),居然连公山弗扰(人名)、佛肸这种叛臣都想投靠,令子路这种至刚之人大为不解。实际是,邦无道,到了国王在仁这一点上,连叛臣都不如的程度,以至勾引得孔子产生将仁的普遍真理,与叛臣的具体实践相结合,以“为东周”(把它改造成有道之邦)的念头。可见,在行为模式上,孔子的尺度是非常大的。有点象现在,不问白猫黑猫(喻不固执于远——即抽象原则、“道路”),一切路由(“走什么道路”),要实事(邻在“近”之上,喻从当下此在之具体“特色”出发)求是。

把这种远近模式,从政治行为降到日常生活行为,逻辑是贯通的。孔子这里说的“恭,宽,信,敏,惠”,及“仁(愚)、知(荡)、信(贼)、直(绞)、勇(乱)、刚(狂)”,一言以蔽之,都在说,每一种抽象的原则,本身再正确,也不能停留在笛卡尔理性那种形而上状态(远的状态,即远离实际情境的状态),必须邻接在具体情境上加以变通后,“换算”成一个适宜(既不过,又非不及)的当下此在值(“近”的值),否则,过犹不及。

                               

3、近道:近的正反两面性

正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中略)

孔子凡事强调最短路径优先,“最短”这种这近,可以映射为感性(“诗”),诗具有兴观群怨这样的正面功能(本质直观),近可以用于家(“事父”),远可以用于国(“事君”)。人如果没有这种感性直觉,判断事情往往就象一堵墙立在面前却视而不见一样(“犹正墙面而立”)。但反过来说,“最短”不是唯短,也要讲规则。孔子说“乡愿,德之贼也”。这话说得很重。乡愿在此是指,一切入乡随俗,却把原则忘了,以致同流合污。强调不能为了手段,而忘记目的(“患得”,“患失”)。这与路由器强调最短路径,但最后要实现的是全球互联互通一样,不能为了近而忘记远。

4、远近之间的现象学关系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子曰:“唯君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中略)

哲学家张祥龙视孔子之学为现象学,与胡塞尔之现象学(核心观点翻译为汉语为“实事求是”)相通。通就通在远近之道上。远指形而上,近指形而下。儒学与互联网之道,都是形而下之道。胡塞尔是开启从形而上的现代之道,转向后现代形而下之道的中枢。孔子说“予欲无言”,不是说他不想说话,而是说他不想象黑格尔那样说抽象的、形而上的话。“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这句话非常优美,打中黑格尔十环靶心要害,足以直接把黑格尔枪毙。黑格尔非把绝对理念说出来,但却脱离了“四时”与“百物”。王明路线(本本主义)差点害了中国,就是黑格尔系门生的流毒。纵观《论语》,孔子是在为“四时”、“百物”代言,而天就在其中矣。这门道,与西方思维最大不同在于强调远近之辨,坚持最短路径优先于工业化倡导的本本(不正确地译为“普世价值”)优先。“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孔子三句话不离老本行,连评论与妇女儿童相处(“养”指相处),都不忘远近之辨。在这里是说,最短路径优先,不是越近越好。小孩倒是与人亲近,但一亲近就没规矩了(“孙”指无礼)。可见,强调近,绝不是经验主义和相对主义,也是要讲原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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