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老酒,留住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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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老酒,留住乡愁

定远老酒,留住乡愁

我出生在距离定远县城七八公里的乡下。那时候,能随着父母去一趟县城,对我来讲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

我刚记事时就知道父亲爱喝酒。父亲经常让我去三里路之外唯一的一家小店(小卖部)里打酒——那时用现金买酒的次数很少,更多的时候是拿几个鸡蛋去换酒——踮着脚尖才能勉强地够得着高高的柜台(不明白那时的柜台为何那么高),还要伸着脖子才能看清柜台后面的店家。店家慢腾腾地把专用漏斗放进递过去的空酒瓶的瓶口里,然后从墙上取下一个酒提(一般由铁皮制作而成)。不管酒提上有没有落灰,店家总是习惯性地用力吹一下(或几下),好像上面落了很多灰似的。这时店家脸上就会绽露出“这下可以放心使用了”的表情,有点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缓缓地打开酒坛盖,将吹去了灰尘的酒提谨慎地放进酒坛里。酒提舀满酒后并不急着提上来,而是让酒提沉没在酒里稍停片刻后,店家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的,将酒提提出来并迅速倒进漏斗里。如此重复数次,整个过程很像某种宗教仪式般庄重而肃穆。那时候的我不懂这是什么道理,只是本能地觉得整个打酒过程很好看。至于哪里好看,一下子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如一种戏曲般的引人入胜。

酒提有一两、二两、半斤、一斤几种不同的型号。由于我家穷,鸡蛋不能全部用来换酒,还要指靠它来卖点钱补贴家用呢。因为只能拿几个鸡蛋,故每次换酒很难超过半斤的。在我的印象中,我打酒时店家从来没有用过那把半斤型号的酒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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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装盛散酒的酒坛有几个,分别装盛着不同价格的散酒。酒坛盖是一个四方型的“小枕头”,里面装的是稻壳。据说这种特制的酒坛盖能有效地阻挡住酒气不散。尽管我每次都是买最便宜的酒,但当店家把盖酒坛的“小枕头”揭开时,那股浓浓的酒香立即扑面而来——那是我来到这个世上后,印入脑海的第一种香味,自然就成了记忆最深刻的香味。

不知是哪一次,我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问店家:为什么把酒提沉没进酒里,要等一会儿才提出来呢?店家起初是不想回答我的,可能是觉得我太小了不需要回答吧。但停顿了一下,店家还是回答了我: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吧。酒是有灵的,动作快了灵就失了。必须慢慢的,这样灵才能一直跟着酒走。

我必须承认,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当时店家告诉我的酒中之“灵”是个什么东西。但当年我家乡的老辈人,就是这样来理解酒的,就是这样来对待酒的。几千年来,我们的先辈们在酒里发现了自信,发现了胆魄,发现了诗歌,发现了生活的乐趣,乃至发现了爱情、友情和亲情等等,我不知道先辈们在酒里的这诸多发现,是不是就是店家告诉我的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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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解放战争时期的战斗英雄。膝盖中弹后,从大腿处截肢。由于截肢时的手术条件差,恢复得不好,导致天气变化时,伤口处就会抽筋疼痛。每当疼痛难忍时,父亲只好以酩酊大醉的方式来缓解。店家知道我是潘英雄(乡亲们都是这样称呼我父亲)的儿子,也知道我买酒、换酒或赊酒,多半是潘英雄的腿伤又犯了。可能是出于对父亲的敬重吧,店家每次都会多给半两酒。

我无法了解父亲在酒里发现了什么,但隐隐约约地知道,每次父亲把酒喝透了,就会有一种深深的解脱感——心情一下子大好起来。每当此时,父亲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我叫到身边,给我语重心长地讲上一大段如何做人的道理。当我一再表示听懂了,父亲才会开心地吹一声口哨,将我放了。重获“自由”的我通常不会走远,就在自家的院子里一边玩耍,一边听父亲在屋里大声地吟诵唐诗或元曲——因为父亲小时候上过私塾,用了几年工夫来背诵过它们。

可能是从第一次买酒开始,我就被那浓浓的酒香深深地吸引住了。在回家的路上,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打开瓶盖,闻一闻那迷人的酒香。有一次,我实在抵挡不住那酒香的诱惑,在半路上,我生平第一次尝了一小口酒——辣的我直伸舌头,眼泪汪汪。

从那以后,我就时常在买酒回来的田间小路上,忍不住浓浓酒香的诱惑而小嘬几口——这成了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个秘密——就连我父亲也不知道的小秘密。噢——,不对,不对,知道这个小秘密的,还有我家那条从不离我左右的大黄狗。

定远老酒,留住乡愁定远县城

十六岁辍学不久,我就勇敢地走了出去,开始闯荡生活。这些年来有过不多的几次回乡省亲,每次总是惊讶于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面对家乡的巨变,作为游子的我,心情是复杂的,难以说清是喜还是忧——那些童年的美好记忆正在无情地远去:农田消失了;村庄消失了;邻居消失了;嬉水的那个池塘也消失了。更加遗憾的是,我的那条买酒的小路竟然也消失了……

每次回乡,总会比上一次更加困难地搜索着越来越模糊的童年记忆。故乡,正在由一个具体的地理方位,逐步演变成一个需要不断去创造和构思的美妙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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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三十年的游子生涯里,其中十年左右主要在西藏雪域中度过,随后又以印度德里大学访问学者的身份在印度侨居了五年之久。在侨居的五年时光里特别想家,每天都被满满的乡愁笼罩着,严重时竟然达到夜不能寐的程度。每次睡不着时,浮现在脑海里最多的画面依然是:穿过油菜花海,或穿过成片的水稻,一次次穿过四季的我,悄悄地喝了一口父亲的酒……又悄悄地喝了一口父亲的酒……

印度也是有酒的。但那里只有啤酒、果酒、香槟等,唯独没有我们中国的白酒,更没有我的家乡定远那传承千年的陈年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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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中国人要来印度旅行,我耐心地在QQ上回答了对方很多关于印度风土民情的咨询。临行之前,对方一定要从国内为我带些礼物以示感谢。问我要什么礼物,我不假思索地说:别的什么都不要,如果能带来几瓶“定远老酒”,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就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在德里大学文学院里的草坪上,朋友从包里拿出了“定远老酒”。在递给我时说:兄弟呀,你一边喝我一边给你讲一讲,我是怎么买到它,又是怎么费尽周折把它带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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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朋友讲了些什么,记不清了,能记住的只是最后几句:下飞机后,走出德里国际机场时,一个保安模样的人以安全检查为由,强行打开我的行李箱。当发现那两瓶酒后,说这是违禁品,要没收。说着就把两瓶酒拿走了。我和他理论了半天也没用,最后我急眼了,硬是抢回来一瓶。兄弟,不好意思啊,我带来的是两瓶,但现在只有一瓶了。够不够你喝,我就不知道了。

那一天,我喝醉了,几乎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醉。

后来听人说,我喝醉后,用平时从不使用的定远方言在异国他乡的德里大学小树林中,大声地吟诵唐诗宋词,引来一个个路过者好奇的眼光;还有人说,我喝醉后,并没有用定远方言纵情吟诵,而是抱着一棵老树大哭不止。除此之外,还有其它几个关于我喝醉后的版本。

直至今日,我仍然没有弄清楚:那一天,那瓶“定远老酒”下肚后,那个漂泊在恒河岸边的异乡人,到底有着一种怎样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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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麟导师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