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与诗人,烈焰与柔情 | 邱兴隆教授逝世一月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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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与诗人,烈焰与柔情
——“法学鬼才”邱兴隆诀别的人生风景
文| 蒋海松(湖南大学副教授)
作者按:这篇文字与之前《新京报》评论公号《邱兴隆的孤绝与公义——当下法律人凛然前行的一个独特样本》都是邱老师去世后应媒体之邀而作。今日距邱老师去世整整一月,特此推送,谨表纪念。邱老师的风范与精神永存人间!
邱兴隆(1963.1.1——2017.9.20)
1963年元旦,邱兴隆出生于湖南湘乡,此地是湘军统帅曾国藩、蜀国丞相蒋琬、解放军大将谭政的家乡。当地的东台山因俊彦辈出被誉为“东山起凤”,这也是日后邱兴隆“东台山人”“山人”笔名的由来。
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之际,年仅16岁的他考上大学。他曾想过投身行伍,报效疆场,但未就。他也曾想投考复旦大学中文系,但错过。
阴差阳错,他来到了刚刚恢复招生第二年的西南政法学院。这里被誉为法学界的“黄埔军校”。行伍未就,文学擦肩,邱兴隆成为一名法律人,但是战士与诗人这两种气质一直沉淀在他生命品格与人生经历之中。
后来,他成了一位为废除死刑而呐喊的战士,也堪称一位用生命行吟法治履痕的诗人。冰与火,烈焰与柔情,沉淀在其生命的二维密码之中。
1为废除死刑而终生奔走的战士
1986年,23岁的邱兴隆考取中国人民大学刑法学博士研究生,也算全国最年轻的文科博士生之一。很快,他的学术天分很早就展现出来。24岁的他与许章润先生合著写成我国第一部刑罚学奠基性著作《刑罚学》。
但是,邱兴隆注定是不安分的。他下海经商,却因故受牵连,两度以“涉嫌非法出版”之名投入看守所,后以“投机倒把”罪名逮捕,蒙冤羁押四年零八个月,后获得平冤昭雪。
影片《肖申克的救赎》中有句台词,“有些鸟儿的颜色太鲜艳,它们是关不住的”。
这个关在看守所里的刑法博士却写出一本《看守所工作概论》,他还写了《黑道》、《黑昼》、《黑日》等近200万字的法制报告作品,记录了真实的监狱文化。
更让人惊讶的是,他还在高墙里写出了40余万字的纯理论著作《刑罚理性导论》,全书没有一个注释,因为没有参考资料。著名刑法学家陈兴良认为该书“是一部刑罚思想著作,具有自身的内在理论逻辑,其学术水平大大超过我事先的预想。”
图:高墙内完成的《刑罚理性导论》
《刑法理性导论》出版时,邱兴隆写下后记:
“我写作的过程是一种涅槃的过程。我曾在真理的门口徘徊、苦恼与彷徨,我曾因对真理的绝望而让书稿数度接受火的洗礼,我曾因不堪自扰而远离醉心二十年的寒窗……然而,当真理之神向我洞开大门时,我又情不自禁地扑向她怀里,忘乎所以地大叫:你是我的!于是,白昼与黑夜不再分明,睡神、食神与死神均骇然远遁。由此,我才真正步入了走火入魔与出神入化的境界。”
这是战士与诗人的融合,是学术与生命的淬炼。
当然,命运对他最大的考验,或者也是最大的馈赠是,他曾和96名死刑犯同监,他看到他们走向死亡。他曾打算以死刑为博士论文研究方向,但被否定了,这在当时还是个敏感问题。但身边不断离去的死囚有了更多的现实刺激和学术反思。
严打时期,死刑难免扩大化。曾有一个姓苏的小伙子因偷了两万块钱而被判了死刑,他的命运连看守所的所长都深感同情,于是让邱兴隆代写上诉状。但改变不了结果。邱兴隆后来甚至一直自责,“就像我杀了他一样”
这些死囚的命运促使他思考死刑的合理性与限度,这促使未来他成为了中国最著名的 “全面废除死刑论者”。
案件昭雪后,他返回学界,学术上的洪荒之力爆发,佳作迭出,很快成为著名的刑法教授。他自己也经历了西南政法大学、湘潭大学、厦门大学、湖南大学到湖南师范大学等多次转会,并创办了自己的醒龙律师事务所。他一直奔走在路上。
图:邱兴隆教授讲座现场盛况
在学术上。他贡献了“刑罚理性四部曲”,在刑罚学和刑法哲学上卓有建树,并当选为 “全国十大青年法学家”,这被誉为中国法律人最高荣誉之一。
废除死刑一直是他最核心的命题。2003年,邱兴隆组建成立了中国第一个死刑研究中心,并最早在中国发起承办了国际性死刑研讨会。媒体报道,在他和众人的努力下,死刑从一个敏感话题变成一个可以公开研讨的学术话题。作为律师,为死刑犯辩护也是他的执业重心。“在目前立法上无法废除死刑的情况下,通过律师辩护的方式,能救一个是一个”。他曾如是言。
邱兴隆还曾计划推出《黑血——中国死刑错案忧思录》和电影《法殇》,关注死刑错案,可惜,这成了其未尽心愿。
2用生命行吟法治履痕的诗人
虽没去文学系,但写诗作词一直是邱兴隆法学专业之外的兴趣。
邱兴隆最经典的造型就是长发飘飘的诗人般形象,被誉为法学界的摇滚歌手。他近来最惬意的生活除了教书育人、出庭辩护,更是锄地种菜,泛舟捕鱼,直接从法庭回来拿着渔网下河。东台山人变成松雅湖渔夫,活得忙碌而诗意。
(菜园里的邱老师)
曾写下《镜中》、《何人斯》等作品的已故著名诗人张枣乃邱兴隆的同乡与挚友。张枣在《80 年代是理想覆盖一切》中挥斥方遒,“我那时年轻气傲,写了诗就丢在地上”。那是属于他们共同的80年代。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很多文学青年至今都能背诵张枣的这首《镜中》,骨劲强悍而又笔法轻盈,亦如张与邱这样的人生。
“枣鳖,欠老子二十块酒钱没还就先走了”。邱兴隆曾不止一次饱含热泪,用湖南人特有的称呼,回忆与张枣生前喝酒谈诗的点点滴滴。
但邱兴隆写的与其说是诗,不如说,是时代的伤痕与法治的履痕。
他在高墙里写下的《黑道》、《黑昼》、《黑日》法制报告出版时,封面是他手带镣铐蹲在监牢的图片,封底也是他写于高墙里的诗《死活都走》:
《山人诗草:死活都走》
“打开这双铐
褪下这对镣
把它们丢给回首的恼
走吧/死活都走吧
纵然步入泥泞道
纵然踏上独木桥”
这是他个人蒙难后毅然前行的身影,也是那个时代彷徨劫难后继续前行的心声。
他的《囚车行》则记下那些从他身边匆匆经过、去往冥府的死囚最后的眼泪与感慨:
“囚车驰过/尘土飞扬
囚车里正在把我捆绑
囚车,囚车,你慢些走
让我再看一眼我的故乡
让我再看一眼我的爹娘
……为什么人生这样短暂
为什么世间这样凄凉……”
2016年,聂树斌冤案在其死后21年后平冤昭雪。邱兴隆重新贴出这首诗,并附言:“给远去天国的难友聂树斌”。
传奇的是,他曾与聂树斌关在同一个看守所,聂案一审一位法官也是他蒙冤案件的法官。为聂案的平反,作为法学家他多次开办《聂树斌案:真相一直在天上》等讲座呼吁。作为监狱难友,他还帮助找到提交了一些证据。
他在高墙里写的另一首诗歌后来被他当做自己律所的所歌《醒龙之歌》:
“打开这扇窗,给我们一点光,
我们想看一看,小鸟在翱翔。
打开这扇窗,给我们一线光,
我们想看一看,蔷薇的绽放。”
很多人觉得这不像律所之歌,因为没有常见的法治、正义等大词。但邱兴隆坚持。或许,这是蹲过高墙里才会有的体验,中间蕴含了最真切对自由的渴望。
高铭暄教授九十大寿之前,邱兴隆将另一首诗《远航》请专业人士谱曲、演唱作为对恩师的贺礼。在《远航》MV中,他还悉心搜集、列出每一个高门弟子的照片,包括已逝者。很多人只知他的高傲,却未必了解他高傲背后的情义与柔情。
“每一次,我要离你去远航
你总把脸贴在我脸上
哭着说,你会等我返航
……
在今天 我厌倦了风中的流浪
好想把自由的缰绳系在你手上
将这叶孤舟泊在你身旁
写尽了一个漂泊浪子渴望安顿的沧桑。
2017年9月20日1时6分,再也没有了远航,这颗不羁的灵魂就这样归港,年仅54岁。
他曾在给自己的义兄、著名学者邓正来的挽联写道:
“生不逢时,死不逢时,哥哥您先走;
来是正好,去是正好,弟弟我后到”
邓正来去世后,邱兴隆在湖南大学举办纪念讲座《天堂没有哈耶克,天堂只有五粮液——悼念义兄邓正来》,他念了这幅挽联的上联,说,家人不让我再写下联。现场沉默窒息得针掉地下都能听到。
“哥哥您先走,弟弟我后到”一言成谶。
他们都在壮年之际遽归道山,盛名之下率先离场。
他也跟他的诗人兄弟张枣一样,都死于肺癌。
学生都记得的则是他在课堂上讲坛上一瓶绿茶、几包香烟、烟熏雾绕的经典形象。西政学友李浩教授送的挽联写道:“谈笑间,一头蓬发,两指烟熏;回顾中,双眸血泪,几代流芳? ”
这位法学鬼才,还定下最决绝的告别方式,不收花圈,不收礼金、不开追悼会、追思会。家属严守这些约定。生前热闹传奇,走得却如此决绝干净,不留丝毫余地。
他是否想起了兄弟张枣那句诗:“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桂花静静落满了麓山,他并不曾后悔。
一时间,法界震动,江湖悲歌,泪雨纷飞。
网上纷纷刷屏的是那首他写于高墙、送别逝者的诗的最后两句:
“死,不必植墓草,
骨灰自会沃青蒿。
活,不必做祈祷,
生命何须畏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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