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集资原罪（上）
2008年5月16日， 星期五， 成都的不少公司都上班了，街头大部分商铺都已经恢复了商业活动。
下午，罗向东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和苏文一样，已经通知员工们自愿上班了，不过好象有几个员工没有到。罗向东让办公室联系，他们都赶去了地震灾区。罕见的天灾之下，全国各地的支援大军已经浩浩荡荡地奔向汶川县、青川、北川县和汉旺等灾情最严重的地区，罗向东让办公室主任组织大家尽心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此，还特别拨出了善款。
罗向东这些天最着急的事情是寻找他的秘书秦紫檀，她就这样完全地失踪了！她的电话打不通，问任何人都说不知道她的下落：熊小川接听罗向东的电话的时候，很自然地说了谎话，因为秦紫檀告诉过他，她的下落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告诉，但是罗向东不能够知道她的去处！她恨死了这个男人，如果不是他欺骗了她的父亲，他们怎么可能不继续做生意，而去了那个该死的”山泉丁咚”度假村！那是死亡之地啊！
罗向东进入苏文的办公室的时候，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潇洒，他可以说是衣冠不整。秦紫檀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突然变得如此重要！苏文没有想到自己的耐心是如此好，他开导罗向东道：“人生就是这样，得到的很容易失去，失去的却往往不会重来，兄弟啊，不是大哥说你，你对小秦只是索取和需要，给她的东西太少了。儿女情长本来也是英雄本色，大哥也来帮助你寻找！不管她在哪里，我们一定要找到她！”
罗向东沉默了很久，他才摇头说：“大哥，所有的办法我都想尽了。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紫檀的资料我掌握的太少了！我派人去她登记的家庭地址查找，她的住址是假的、后来才发现连名字也是假的、身份证当然也是假的，她登记的资料基本上都是假的！她来我的身边应该是有目的的。都怪我当时迷恋她的美色，招聘她的时候，一时大意，没有让人事部去查实她的资料！”苏文听了有点哑口无言了，他没有想到这个秦紫檀居然水这样深，但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罗向东看看苏文探询的眼色，也很困惑地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爱？这当然不可能了，她这样苦心接近我，没有值得她付出的目标她是不可能这样做的。”罗向东抓住自己的头发：“我知道紫檀绝对不是因为爱财，她什么值钱的东西都不要我的！”他希望头皮的疼痛能够让他立刻变得更加智慧一些，他急于想知道答案。
苏文也冷静下来，他是老鬼，于是断言道：“她这样做不是谋财，就是害命。”
苏文的“谋财害命”四个字让罗向东听得心惊肉跳，他拉直了弯曲在沙发上的身体，把对情人的欲望立刻消灭在内心深处，他恶狠狠地说：“老子不管她是何方神圣，我罗向东是小鬼不怕，神仙也绝不畏惧！我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苏文不好再说什么，看罗向东一口把茶水吸干，于是，他站起来给罗向东的空茶杯里面再次灌满了开水。
他们在一起也没有对秦紫檀的事情分析出更多的情况来。但是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以前的“原罪”问题。最后，罗向东叹气道：“这次也许还是那些年惹下的祸事啊！非法集资害人害己啊。大哥，我这就回去查询一下那些老资料，也许能够查到一些线索。”
罗向东匆忙地从苏文那里出来，把车开回了南门的一个小区。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还有一个秘密的窝，这里的小区不知名，但是非常隐蔽：罗向东的很多秘密都是存放在这里的。
进了房间，他把保险柜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些非常陈旧的资料。
这里面最重要的是一份股份公司的股东花名册，还有最后被定性为成都长业健康股份公司集资诈骗案的全部资料。比如招股说明书、企业宣传画册、各级领导视察企业的照片以及项目策划资料等等。那个时代就是草莽与英雄辈出的时代，某部门的股份制改造批文就是集资的通行证，行价就是15万左右，加企业的“包装”与宣传费用、项目和企业的前期投资，也许几十上百万的投资，就能够做出一家大企业的形象；而这个形象就能够通过证券，把这些股票在“一级半”市场中卖出去，获得现金，就能够对空壳企业进行资产化和资本化，最后完成“从无到有，从小到到的”过程。这些就是成都民间资本市场上当时最流行的做法之一。当然，有投资就有风险，有的企业成功了，股东与企业策划人（后来的老板们）都皆大欢喜，更多的人是一起忽悠，一起完蛋。成功与失败，资本经营与诈骗，经常是由运气来决定的，而罗向东一直认为只是自己的运气不太好而已。后来，他做担保公司也沿用这样的技巧与手段，虚假出资，搞定某银行，为企业服务甚至自己为自己担保获得资金，他成功了，因为他这次的运气很好。
他从股东花名册中开始寻找，非常认真地开始假设、选择可能的对象，罗向东甚至能够把这些数百名股东的名字与他们的音容笑貌紧密连接，他的记忆力真的非常惊人。苏文提醒过他：这个女人应该是与这件事情有关联，她也许就是某位股东的女儿！可是哪位股东的女儿呢？应该从最有理由仇恨自己的那些人开始查起。
罗向东把最应该仇恨自己的人归纳为三类人：一类是以前自己集资时候得罪的股份公司股东或者说是借款给自己的人，因为自己让公司破产甚至转移了资金，让他们血本无归；这些人有可能。第二是做了担保公司之后，那些中小企业找公司融资的时候，自己指挥手下半是欺诈半是真诚地收取了他们的各种企业考察费用等顾问费，而没有能够帮助他们融资成功；这些都是小钱，这些人用不着找自己的麻烦，也不敢。第三就是那些借贷了自己资金而想方设法逃避公司债务的借款人了，他们当然得到的不可能是罗向东的忍气吞声，而是毫不留情的暴力收款！这些人都很多了，但是罗向东相信他们都是被自己打得服帖的企业主，他们没有必要派人要卧底报仇。
现在是下午三点过，罗向东在钻研他的旧纸堆里的档案的时候，远在海南三亚的张嘉仪已经掉了几次泪了。
她的朋友叫马燕，北京人，性格豪爽。马燕虽然不是成都人，但是全体中国人都在关心四川灾区，支持灾区，她也陪伴嘉仪为灾难哭泣、为官兵或者志愿者感动。张嘉仪坐不住了，昨天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办理了买别墅的前期手续，她想马上回成都。许量这天上午从澳大利亚打来一个电话，却让她改变了主意。许量告诉嘉仪：“我准备把谢丽带回成都来治病。”
嘉仪对此举非常有意见，因为许量要求她回成都把他们现在的家收拾一下，他想让谢丽与儿子许多住原来的家，而许量自己搬出来住到嘉仪在“天下名都”的房子……嘉仪的困惑产生了，她现在才是许量的妻子啊，帮助谢丽她不反对，但是却不赞成做这些没有原则的内疚与赎罪一般的行为！“前妻也是妻啊！”嘉仪想到许量曾经说的话，心中的抵触情绪产生了。张嘉仪从小就非常倔强，她这样的抵触一旦产生，就很难灭掉。
许量甚至没有来得及给嘉仪过多解释，医生正好来找他商量谢丽的病情，他匆忙地挂断了电话，他没有想到这样让嘉仪感到非常委屈和难受。张嘉仪决定暂时不回成都了，她打电话取消了回成都的机票。
马燕知道嘉仪的心思，她是现代很少见的追求绝对完美爱情的那种女人。马燕不愿意嘉仪为许量的决定而一直烦恼，于是她开了车，拉嘉仪去海边散心。她们在靠近亚龙湾的“蔚蓝海岸”度假村休息。
三亚的阳光始终很明媚，嘉仪的心情被马燕开导好了很多。她告诉嘉仪：“对许量这样的优秀男人，最重要的是要有方法去把握他而不是控制他。最好的办法就象放风筝，你看看蓝天白云中那些高高在上的风筝是不是摇头晃脑，得意非凡啊？可他们的命运在哪里呢？还是在地面主人的手上。何况，你与许量的感情基础并不牢靠！”马燕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她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继续分析嘉仪的爱情。
嘉仪其实很想听听，这些天她把与许量的爱情细节都告诉了好朋友，目的就是希望“旁观者清”的马燕给自己一些启发和提示。嘉仪听马燕说自己与许量的感情基础并不牢靠，只不过是“两情相悦”，这种感情是少男少女型的感情，最不稳定，根本上就不是患难夫妻感情的对手！嘉仪心中真不痛快，但仔细一想，自己与许量还真的没有同过生死患过难，何况时间上自己也不占据优势，比自己认识早许量的女人多的是！嘉仪哼了一声，不知道再说什么为好？
马燕见状，连忙转移话题安慰嘉仪：“爱情最大的敌人和朋友都是时间！时间才是人的上帝，因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所以，嘉仪你最需要的不是现在就去管理你和许量的爱情，他对前妻好，说明他有良心！明白吗？现在有钱的男人越来越多，可有良心的男人却越来越少！给他空间，也是给自己放假，压力之下绝无爱情，爱情的名字也不叫完美，相反一味追求完美的心态将是埋葬爱情的沼泽！”
嘉仪知道，马燕的看法代表了很多优秀女人的想法，马燕继续说：“好男人必须有内疚感，没有内疚感也必须努力去学会！男人能够做到许量这样有情有义，有始有终，已经非常不错了！”嘉仪忍不住反驳道：“难道我就要容忍许量亲近他的前妻？”她想到许量以前说的话：“前妻也是妻”，就非常气馁。
“那是他做男人应该去履行的责任，何况他们还有儿子。嘉仪你爱许量的时候，这些因素都存在的，你爱他就意味着连这些也要爱！”马燕自嘲道：“嘉仪，你不要看我好象是一个爱情专家似的，但其实我的家庭并不幸福！许量不像我的老公，他愿意陪伴你。嘉仪你知道，一年到头，他都在外面做生意，好象生意就是他的老婆！我这个做留守老婆的一个人呆在这里，就两个字：苦闷！这种没心没肺，没有根的男人不要也罢！”
嘉仪看马燕说得非常认真，就开玩笑道：“难怪你借口说在这里写生，不回北京了。”
马燕微笑一下：“成天呆望着大海写生？我这个二流画家可没有这样的耐心。嘉仪老实告诉你，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个非常有味道的香港男人！”嘉仪一下没有听懂“认识”男人的含义，她看马燕紧挤眉弄脸地怪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就忍不住打趣她：“看来，这男人的味道还真的不错啊！”说完她们在露天的躺椅上笑成一团。
这个时候，后面传来了嘉仪熟悉的香港普通话的声音：“燕子，你这是和哪位美女这样开心啊？”嘉仪没有回头，她几乎是惊讶得目瞪口呆：后面的这个男人居然是香港南海创业投资基金的经理袁志强！就是这个袁志强和他的老板郑度祸害自己的公司不浅！如果不是许量搭救自己，自己绝对不可能从成都利华科技公司全身而退的！想到这里，张嘉仪带着满腔怒火，带着若有若无地微笑，慢慢地转身过来，她立刻从袁志强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惊慌。
嘉仪用鼻音“哼”了一声，算是与袁志强打招呼。马燕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她非常热情地给嘉仪介绍道：“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香港朋友，袁志强先生。”
嘉仪带了讽刺的语调说：“袁先生可不是地道的香港人啊！”
袁志强听了，他的本能应急反应上来了，他很敏捷地回答：“张总好，没有想到在这天涯海角还能够他乡遇故知啊！这世界可真得非常小。我还没有来得及和燕子仔细述说我的过去呢？”嘉仪追问了一句：“是啊，也许你和燕子全部说的都是美好的将来！但是，你和郑度现在吗？”
马燕知道面前的两个人是旧相识，她闪烁着明亮的大眼睛，沉默了，她想把他们的矛盾看得更加仔细。
袁志强自己找了附近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心中的酸甜苦辣都一起上来了，他认真地看了张嘉仪一眼，他的眼睛还是被嘉仪的美貌点燃了，但是他不能够被马燕看出来，他现在已经很潦倒了，他袁志强需要女人支持自己东山再起啊！
他的头脑在急速地转动，但是面对嘉仪的怒火，还真的没有最佳的解决方案！救命的电话正好响了起来，袁志强的神态立刻恢复了自然：自从南海基金破产以后，郑度就已经不再是他的老板，而是他的难兄难弟了。他们开始被香港警方通缉，过了几个月才通过一些手段取消了通缉，但是，他们虽然自由了，却成为了穷光蛋！没有钱，他们也没有了自由，所以就来到了三亚这个有钱人人来人往的地方寻找机会或者逍遥自在。
袁志强在电话中非常认真地告诉郑度：“哥们，你马上到老地方来一下，这里有朋友。”他故意叫郑度为哥们，就是让嘉仪没有思想准备。然后，他与两个女人很随意地拉扯话题，反正不着边际或者答非所问，她们也没有对付无赖的特效方法。嘉仪很生气，干脆也不看他的表演也不再说话。
郑度远远地看见袁志强与两个女人在一起，一个就是袁志强新傍上的有钱的画家女人，另外一个看背影，有点熟悉，他没有多想就来到了他们中间。当然，他也得到了张嘉仪的鼻音和冷笑，这让他记起了他曾经爱上过张嘉仪，还回忆起他用欺骗的手段把他曾经控制的成都利华科技公司的银行贷款骗到了香港，原来想最后一搏，没有想到的是全军覆没了。看见郑度傻傻地站在张嘉仪的面前，袁志强哈哈大笑，他知道他已经解脱了，他虽然也曾经想追求嘉仪，但是他很明智地让郑度接替了这个棘手的爱情选手的位置。袁志强大声对马燕说：“亲爱的燕子，我们应该回避了，也许他们两位要谈论正事。”
刚才，马燕最担心的是袁志强与张嘉仪之间有什么感情瓜葛，现在她从郑度痴迷嘉仪的眼神中知道了答案，也就释然一笑，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袁志强的挽手之礼，他们说笑着走开了。临走的时候，马燕还忘不了叮嘱嘉仪：“嘉仪，我的手机开着，谁也别想欺负你！”说完，她狠狠盯了郑度一眼。
很快，郑度的心就从波涛汹涌变得比远方的大海还要平静，他这几个月从掌握数十亿资产的大老板，变成了现在的一介平民，这样大起大落的经历让他更加成熟了，他对嘉仪微笑了一下，问了一句：“我们可以坐下来聊聊吗？”
就在不远的地方，袁志强支开了头脑相对于他简单的马燕，他用手机拍摄了张嘉仪与郑度在一起的几张照片，庆幸的是他们没有发现他的行为。
在同一个下午，秦紫檀几次想闯入封锁区，都被值勤的武警好意阻止，去龙池的道路还是完全封锁。秦紫檀已经准备好了野外徒步的干粮、电筒、雨具等，她爬上山头，走小路向父母所在的地方而去。一路上，她看到地震把这山青水秀的地方倾刻间变成了人间地狱！如果只用一个字显然是“惨”， 用两个字：“真惨”，用三个字：“非常惨”，她的双眼已经变得血红，她痛苦闭眼，看到的却是四个字：“惨绝人寰”。
她没有眼泪了，几公里的道路她手足并用，走了将近一天，在天快黑暗下来的时候，她终于来到了大概是父母所在的地方。为什么说这里大概就是父母所在的山泉丁咚度假村，因为大地震带来的山河地貌的改变已经让这里面目全非了。她想：这里不是叫山泉丁咚度假村吗？以前度假村后面真有一条小山泉很真实地一直在“丁咚”流淌的啊，千百年都是这样的，可为什么现在说没就没了呢？还有那些鲜活的人呢？都是一些安度晚年的老人啊，老天爷为什么就这样不开眼呢！
空气中还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四周没有一个人，秦紫檀想用手去挖掘，但是不知道应该从哪里挖起？她觉得自己的嗓音已经干哑，哭声就是在嚎，这里能够让她肆无忌惮地悲哀，她暂时没有时间去仇恨罗向东这样的坏人了，她需要的是发泄：她慢慢地找了一个地方，开始拿出小铁锹，向地下挖掘，她的理智告诉她在巨大的山体掩埋下这些的挖掘，完全是徒劳，但是她必须挖掘，一直到手掌磨破，一直到滴出自己的鲜血……两天后，救援的队伍发现她在不断地挖掘，但她没有找到父母，也没有找到让父母保存的足够可以起诉罗向东的一些证据，她什么都没有找到。她被送回了成都，然后从医院消失了。
熊小川找了秦紫檀很久，他还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的老婆和许量，他们最后都只能够安慰他：“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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