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茶一饭，平淡中咀嚼情深——《我们仨》三个心地纯真的人

第一次看见《我们仨》，印象最深的就是封皮上淡淡的那几行字：

Mom Pop

圆

○

三个名字紧紧地挨在一起，仿佛只要三个人在一起，就什么都敢去面对。

《我们仨》是很特殊的，在中国的文学史上，不乏有写平日生活的，唐人作诗如“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宋人写词如“麻叶层层苘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明人也写过《幽窗小记》《菜根谭》之类，主要从自身出发，写个人或是隐士的生活意趣、感悟，却少有这样从柴米油盐里写一个家平常琐事的文章。

在《我们仨》里，每个人都有鲜明的形象，每个人都是主角，因为这本书，记录的就是这三个人的小日子。温情藏在文字的角落里，欢喜满溢字里行间，读至妙处，常捧腹大笑，笑至上气不接下气时，眼里却忽然湿润了。幸福是会传染的。他们的幸福，让我感动。三个心地纯真的人，把生活的磨难酝作了甜润，一茶一饭，嘻笑嗔痴，把平淡的生活写成了一部伟大的诗篇。

读到杨先生平白的一句“我活得很充实，也很有意思，因为有我们仨。也可说：我们仨都没有虚度此生，因为是我们仨”，又不免觉得感慨。从杨先生始终带着欢喜和幸福的文字里，能品出一种温柔，一片深情。

她写丈夫钱锺书，形容他“拙手笨脚”，分不清左右脚、拿筷子只会一把抓、下公共汽车磕掉大半个门牙、把台灯砸了、把门轴弄坏了……

写他像个小孩儿，做了“坏事”就苦着脸无措地来找她、为学会划火柴而暗自得意、陪着她四处走陌生的地方“探险”、总爱故意说“Baby no eat”逗女儿、给女儿起一长串绰号……

写他每日照例早起给她做好丰富的早餐、写他嘱咐女儿照管好妈妈、写他每遭受排挤“总乖乖退让”……

她写女儿钱瑗，从出生时啼声洪亮的“星海小姐”到识字时过目不忘的“圆圆头”，从搬个小凳子端坐怪客面前“格物致知”到背着妈妈到雪地里先把雪下的猫屎抠除干净……

写直到mom和pop的阿圆去世前不久，仍放心不下妈妈的一日三餐，特意写信教妈妈如何做简易饭食：番茄面、菠菜面、菠萝饭……

一家三口都擅于自琐碎小事中得到只有彼此明白的快乐。一家人出去吃馆子，等待上菜时，就观察其他桌上的吃客。一面吃一面看眼前的戏或故事：那边两个人是夫妻，在吵架；这一桌是请亲戚……“吃馆子是连着看戏的”，津津有味。每当夫妻俩分离，钱锺书必详尽地记下家中琐碎和思念之情。阿圆同在家时，便附上她的评语标识。这种琐琐碎碎的事，他们比作“石子”。相聚时即搬出来观赏玩弄。

杨先生在书中几次谈到，钱锺书常给人骄傲、刻薄的印象。但从杨先生的言辞间却能体会出她对丈夫的了解和理解。

能和锺书对等玩的人不多，不相投的就会嫌锺书刻薄了。

其实,“忌”他很没有必要。锺书在工作中总很驯良地听从领导；同事间他能合作,不冒尖,不争先,肯帮忙,也很有用。他在徐永煐同志领导下工作多年,从信赖的部下成为要好的朋友。他在何其芳、余冠英同志领导下选注唐诗,共事的年轻同志都健在呢,他们准会同意我的话。锺书只求做好了本职工作,能偷工夫读他的书。他工作效率高，能偷下很多时间，这是他最珍惜的。

所谓知己难觅，找到能读懂自己、看懂自己的人实在太难，何况这个人还是能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侣呢？他们何其幸运能遇见彼此！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他们是彼此的灵魂伴侣，相知相携，共对人生风雨，同尝人间清欢。

他们的一生，并不算平顺，甚至可称坎坷。出国求学、在外艰难，侍奉父母、时有磕绊，几次整风、难免波及，十年文革、饱受磨难，诸病缠身、白头失伴。可是在这部记录了他们相处的大半生时光的书里，不见怨天尤人，反而能读出一种与世无争的温和与处变不惊的淡然。他们遭遇磕绊却不改心志，他们身具大才却甘心平淡度日。

夫妻俩在异国他乡互相依偎，琢磨着做一桌合口味的饭菜；钱锺书逗初生的女儿，闻闻她的脚丫丫，故意做出恶心呕吐的样儿；两人爱去的动物园僻静处有几间小屋，窗前一棵松树、一湾流水，钱锺书很看重这几间小屋，愿得以为家；钱瑗出国深造，每寄回信件，夫妻俩争看家信……这都是普通人也曾经历的平常生活，在杨先生妙笔下，却有了别样的温情和魅力。这一茶一饭的琐事里，藏着最令人动容的情深。

记得书里这样说：

锺书虽然遭厄运拨弄，却觉得一家人同甘共苦，胜于别离。他发愿说：“从今以后，咱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他们虽然相继死别，只留一人孤单地寄留于世，可在这回忆里，在这一摞文字里，他们仨永远团聚着。

作者：马雨执

排版：马雨执

责任编辑：张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