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汎森:傅斯年与陈寅恪( 五 )


傅氏对陈寅恪于脱险之后沿途稽留 , 未直接到李庄史语所 , 也感到不快 。 信中对陈氏先前滞留港大教书不满 , 对他留广西大学教书也不满 , 说“弟等及一组同人渴愿兄之来此” 。 傅氏说过去他对陈寅恪在外教书虽不同意;但“朋友不便多作主张 , 故虽于事前偶言其不便 , 亦每事于兄既定办法之后 , 有所见命 , 当效力耳 。 犹忆去年春 , 弟入中央医院之前一日 , 曾为兄言 , 暑假后不可再往香港 , 公私无益 , 且彼时多方面凑钱 , 未尝不可入内地也 。 但兄既决定仍留港后 , 弟养病歌乐山 , 每遇骝先立武见面皆托之设法也 。 ”他反对陈氏留在广西而不入四川 , 因为“至少此(四川)为吾辈爱国者之地也 。 兄昔之住港 , 及今之停桂 , 皆是一拖字 , 然而一误不容再误也 。 ”(三十一年八月十四日函)陈寅恪的覆信也相当不客气:“弟当时之意 , 虽欲暂留桂 , 而不愿在桂遥领专任之职 , 院章有专任驻所之规定 , 弟所夙知 , 岂有故违之理?今日我辈尚不守法 , 何人更肯守法耶?此点正与兄同意者也 。 但有一端不得不声明者 , 内人前在港 , 极愿内渡 , 现在桂林 , 极欲入川 , 而弟欲与之相反 , 取拖延主义 , 时时因此争辩 。 其理由甚简单 , 弟之生性非得安眠饱食(弟患不消化病 , 能饱而消化亦是难事) , 不能作文 , 非是既富且乐 , 不能作诗 。 平生偶有安眠饱食之时 , 故偶可为文 , 而一生从事既富且乐之日 , 故总做不好特 。 古人诗穷而后工 , 此精神胜遇物质之说 , 弟有志而未逮者也 。 现弟在桂林西大 , 月薪不遇八、九百元之间 , 而弟月费仍在两千以上 , 并躬任薪水之劳 , 亲屑琐之务 , 扫地焚(蚊)香 , 尤工作之至轻者 , 诚不可奢泰 。 若复到物质更高之地 , 则生活标准必愈降低 , 卧床不起乃意中之事 , 故得过且过 , 在生活能勉强推持不至极苦之时 , 乃利用之 , 以为构思写稿之机会 。 前之愿留香港,今之且住桂林,即是此意 。 若天意不许毕吾工作 , 则只有任其自然 。 ””(卅一年八月卅一日致傅函)从这些信看起来 , 傅、陈二人在抗战中后期一度有过紧张关系 。
民国三十二年冬 , 陈寅恪突然失明 , 此后书信几乎全由夫人唐筼代笔 。 所讨论的 , 也是由穷病衍生出来的一些生活问题 。 如果这一批信札基本上是完整的 , 则傅、陈二人的通信在民国三十五年春已经停顿了 。
“霜红一枕已沧桑”
民国三十七年十二月 , 当北平危急时 , 傅斯年发起抢救北平学人到南京的计划 , 陈寅恪一家也在里面 。 可是陈家在飞到上海停留不久便决定前往广州 , 而且是由陈寅恪主动写信给岭南大学校长陈序经要求前往 。 从民国三十八年元月傅斯年发表为台大校长起 , 一直到该年十月 , 傅氏极力电催陈氏来台 , 而终未成功 。 从这批信函中 , 并不能对此中隐曲得到直接了解 。 我们只知道 , 民国三十九年十二月 , 当傅斯年以台大校长身份在省参议会接受质询而猝逝时 , 陈寅恪很快便知道了 , 《陈寅恪诗集》中有《霜红龛集望海诗云<一灯续日月不寐照烦恼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感题其后》一首 , 自题一九五O年十二月 , 也就是傅斯年猝逝于台北之时 , 而《霜红龛集》的作者是傅青主 , 正好影射傅斯年 , “望海诗”更显然是对隔海的傅氏而发 。 诗中表达了他对傅氏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