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文人相轻特别严重

谢邀。之前写过一个东西聊这事,摘了。互轻的例子,随手可以列出的包括:史蒂文森吐槽惠特曼; 尼采吐槽但丁; 纳博科夫吐槽陀大爷; 斯泰因吐槽庞德; 威尔斯吐槽萧伯纳; 劳伦斯吐槽麦尔维尔和劳伦斯; 福克纳和海明威互相吐槽; 福克纳还吐槽马克·吐温,然后马克·吐温和爱默生一起吐槽奥斯丁。 斯泰因吐槽所有人; 钱德勒吐槽海明威; 福楼拜吐槽一度推崇的雨果(“不够科学”)。 纳博科夫边吐槽陀大爷和《堂吉诃德》边推崇奥斯丁; 门德尔松说歌德不喜欢贝多芬(当然小门也暗示歌爷爷晚年端庄的灵魂被贝少爷的昂扬给激了);瓦格纳说维也纳集体热爱罗西尼这事“简直让人作呕”; 米开朗琪罗和达芬奇不对付; 马蒂斯刚看见毕加索时也没给什么好话,“这不他妈一堆方块吗?!”柏辽兹吐槽莫扎特。门德尔松说柏辽兹根本不会做曲。亨德尔说格鲁克对对位法的了解“还不如我的厨子”。勃拉姆斯很自豪自己得罪了所有人。鲁宾斯坦说老柴的东西都没法弹。其实,互粉的例子也很多:毛姆好多地方会念叨陀、托、巴三位大爷,而且经常欲扬先抑“虽然此三位文笔在他们的语言里不算如何如何,但小说家需要的是如何如何”,等等。 福楼拜被许多人念叨过,纳博科夫深爱之。他和奥斯丁是纳博科夫经常拿来举例子的。杜拉斯也爱福楼拜。 麦尔维尔和霍桑看来简直有奸情;福楼拜对莫柏桑极其亲属团的态度; 纳博科夫和杜拉斯还都爱念叨普鲁斯特。 陀大爷被《彼得堡的大师》当主角应该算库切一次猛烈的粉丝行为。 马尔克斯常念叨海明威和卢尔福和科塔萨。 看拉美诸家人笔记,科塔萨在拉美比他小一辈那帮人心目里疑似就是一灯塔。 博尔赫斯念叨过好多人,但基本是老人儿,比较近代的大概是爱默生。 爱默生、狄金森、惠特曼、爱伦坡这几位在美国好像是专业被引用的教材模板。 略萨、帕斯都会念博尔赫斯。 略萨这名字,我是打莫言一小说里知道的。 同理,厄普代克这名字,最初我也是从村上春树那知道的。 雨果那辈人都会念夏多布里昂,这不奥斯特《幻影书》也念了一遭。 爱伦坡和麦尔维尔当初都穷过,但过了一世纪都大红。大江健三郎虽然喜欢萨特,但小说里也念叨过爱伦坡的若干句诗。 莫奈说容金德的用色法给他上了“眼睛课”。 莫奈、马奈、德加都说巴齐耶是那一代最大的天才之一。 塞尚说毕沙罗和西斯莱教了他许多东西。 毕加索说,“塞尚是我们这辈人的爹!” 为什么显得文人相轻严重呢?因为:A 其实大师互粉并不比文人相轻少,之所以显得文人相轻严重,是因为大多数人包括我,都理想着大师们应该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经常出一些马尔克斯对海明威、卢尔福对福克纳、马尔克斯对福克纳、大江健三郎对卢尔福那些惺惺相惜崇慕的调调。所以,看着文人相轻,特别不顺眼。B 如前所述,大师之为大师,通常因为他们都有一种奇怪的、执拗的、近于偏执的倾向。实际上,即便是大师也有不同倾向。纳博科夫讨厌陀大爷,他和陀大爷的风格也背道而驰,但他们都在彼此的领域做到巅峰。同理,海明威嫌福克纳琐碎,福克纳恨海明威造作,但他们俩分别在简洁短篇和宏伟长篇的领域做到了极致。柏辽兹认为莫扎特会为了音乐而牺牲歌剧词的壮阔,门德尔松却认为柏辽兹过于重视文字歌词反而不懂作曲。说穿了,许多意见相左,只是倾向不同。而因为他们对自己本行的热爱——不热爱的人很少能成为大师——所以就显得格外偏见激烈了。偏偏文艺这行,不像理工科是可以靠公式数据决胜负的。文无第一,所以就掐上了。C 大师们的内心是很奇怪的。有些人情感如此强烈,所以讨厌起人来的理由也很古怪。美国有个人开过句玩笑说,纳博科夫所以讨厌老陀,是有点俄罗斯人精神弑父的意思(从小被老陀的阴影逼着了);门德尔松认为歌德讨厌贝多芬是因为贝多芬催唤起他年少时的一些不安情绪,一些狂飙突进的过去。诸如此类。大师们的内心也会有虚怯,有紧张,有自我暗示,所以就更容易变成奇怪的投影。D 实际上,许多大师们的彼此不满意不一定是作为“文人”的身份,而是别的。米开朗琪罗和达芬奇一半是性格不合(一个火焰炽烈一个博学淡漠),一半是满佛罗伦萨把他们当对手来塑造。斯泰因讨厌舍伍德·安德森的理由完全是私人习惯方面不合。另一方面,19世纪欧洲许多大师是彼此嫉妒彼此踩的,以至于后来有种说法,即李斯特是“19世纪唯一不靠踩同行上位的大师”。毕竟如瓦格纳、巴尔扎克之类,在人品上说卑劣都不为过。这就决定了他们也无意做一个端正的圣人。他们可能因为别人比较有钱、别人比较浮夸、别人比自己路走得顺、一些谣传(比如20世纪20年代的巴黎,海明威说每天都有人跟他造谣说乔伊斯、庞德其实特讨厌他)而彼此恨上的。总括下就是,夫文人,尤其是大师,比寻常行业的人,性格通常更敏感挑剔,内心又复杂,情感又更外在些,而且评论机会也多,而文艺这个行业又是方向、路数、风格、派别分歧最狂野的方面,不像理工科可以靠公式决胜负高下,所以彼此相轻起来,就显得格外狂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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